徒留贻笑大方。
话说回来,当我冲到门槛处的时候,灼人的热浪,将我那一刻的热血沸腾,瞬间浇的冰凉。这哪是救人啊?我就是一头猪,逞什么大英雄?玩什么威风凛凛?这不是明目张胆的送死吗?
“热……好热……娘……”可这声几不可闻的呻吟,打消了我要撤退的脚步,横竖都是死,早死早超生!
毫不犹豫的,我冲进了火海。
虽然我的猪眼很明亮,可映衬着满屋的火舌,我好像就是传说中“火上浇油”的那滴油,我是头猪啊!身上都是肉啊!皮肉下都是油膘啊!被火这么烧,只能越来越助燃啊!
顺着小豆丁身上散发的气味,我稳住脚步,低头仔细的嗅寻着,我知道身上的冰凉正在快速的从我身体上离开,逐渐被炽热取代,可我不能急,一旦心急,我也就离烤猪的日子不远了。
“哼……哼……”我试着发出声音,希望能吸引起小豆丁的注意,可那孩子估摸着是被浓烟熏昏了,我心里是又急又气!怎么就没有个人进来援助一把呢!
果然是世风日下啊!
“娘……”终于,在我义愤填膺之时,小豆丁弱弱的一声呻吟,攫住我所有的专注力,伴随着他身上的气味,即使被火海混淆的不成样子,我还是很快的找到了他所在的位置。
他的后背已经被火舌吞噬,幸好是趴着的姿势,脸还算保护的不错,我二话不说,事实上我也说不了话,只能奋力上前,张开乳牙还没换完全的猪嘴,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死命的往外拖。
奈何小豆丁手里还紧握着他娘的皓腕,天知道我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一个小孩儿的重量,现在也不过是抱着坚定的救人信念,才能苦撑至此!再加上一个成年女人的重量……天啊!这真让我疯狂!
我很想将他们娘俩都救出来,即使我知道他娘已经死去多时,可……这是豆丁的娘,豆丁觉得她没死,那就是没死!
可我不能让豆丁死。
于是乎,我松开口,一口咬在了豆丁的手上,豆丁一吃痛,倏然松手,我看准时机,再次叼住他的肩膀,猪头一拱,奋力的往外冲。
房梁卧倒、窗棂灰飞,本来我一个人做起来很容易的逃生动作,现在因为多加一个人,变得异常吃力,我想回头看一眼豆丁他娘,我还在希冀着,也许我救出豆丁之后,还有时间来救他娘。
直到破床的帷幔,带着滔天的怒焰,彻底的笼罩在他娘身上,我知道,一切终是迟了……
“娘……别走……”豆丁稀里糊涂的哭哭喊喊,我没心思搭理他,只有几丈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几百年那么久,眼看门口就在前方不远处,我卯足全劲就向门口冲去。
嘎嘣,我的一颗乳牙,因为不堪重负,掉了。这时候掉牙,这不是要我命吗?短暂的松开口后,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满嘴鲜血。
爱咋咋地了!叼起豆丁,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迎着夜火前进!我闭起猪眼,咬紧豆丁,不顾一切的向心中的那个方向,狂奔不止……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大雪下过无痕,掩藏了世间所有的罪恶。仿佛一切素白之下,都是纯洁如初,没有杀戮,也没有猥琐。
一个赤裸上身的小男孩儿,跌趴在雪地里,小小的身子基本已经被大雪掩埋过半,他的身旁,蜷缩着一坨黑不溜丢的不明物体,好像一块巨大的木炭。
突然,这个“木炭”动了一下,没错……是我,那个勇于冲入火海,舍己救人的黑毛猪猪小幺。
天上纷纷飞飞的下着鹅毛大雪,比先前的雪量大了三倍还拐弯,灰不拉叽的天空,看不出什么时辰,不远处的房屋已经离焦土不远,零星还可见几处火光,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终于,最后一点点的小火苗,在周围大雪倾盆的压覆下,彻底的宣告阵亡。
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像被人连毛带皮掀起来一样的疼,勉强的甩甩猪耳朵,一撮又一撮的黑毛,变成烧焦的猪毛灰,簌簌的往下掉,我很担心自己的毛一根不剩,要知道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没有猪毛,对我来说,意味着不仅仅是寒凉,还有死亡。
晃晃悠悠的拱蹭了几下,无力到想死的站不起来,嗅了嗅身边,小豆丁应该就在我旁边。一扭头,一段黢黑的小胳膊,明晃晃的暴露在雪地里。
其余的身体部位,都被大雪掩藏。我才知道,这雪的厚度,简直超出我的想象。
我一口猪乳牙,基本因为救人,宣告寿终正寝,掉的掉,碎的碎,要不是猪嘴周围的皮肉厚实,估计我的腮帮子都是往里佝偻着的。
咬着小豆丁的手臂,我要把他拖出来,可……没有牙齿,我叼不住东西,甚至因为疼痛,我连衔含这样的基本动作,做起来都是异常的困难。
他还活着,我听得到他的呼吸声,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活人气味。
拽是拽不动了,我只好用强有力的后腿,不断蹬扫着小豆丁周身的雪,逐渐的,他的脸暴露在空气里,黑乎乎的,像一块烤熟的番薯。
事实上,这项以前一直用来埋藏粪便的活计,从来不知道还能用来救人。心里不由得好笑,在生存的面前,真的是不分高低,不分贵贱。无论是一条人命,或者仅仅是一坨屎便。
逐渐的,我跟小豆丁的周围,被我清扫出一块空地,他昏厥的有点严重,估计是被浓烟呛的有些久,人却是一直没有清醒。
我费力的用头使劲拱他,哪怕他有一点点知觉,稍稍一借力,翻一个身,也是帮了大忙,可他像死猪一样,纹丝不动,真真是累惨我了!
七拱八蹭的,这小子终于算是翻身了。胸前被烧的红肿,又有之前讨饭被人打的各种伤,再然后就是那群男人下手忒狠的棍伤,总之是五彩斑斓,恐怖异常。
咔嚓!轰隆!大雪嚎天之下,竟然响起了惊雷,要知道雪天里打雷,还是这么响的雷,可是不常见的。
民间常常这样说:“大雪满弓刀,惊雷破天晓,莫不是将相王侯神仙渡,便可能人间大患窥穹庐”。具体什么意思我说不好,倒是老朱常常念叨,这等天气异象,不是有神人要下界,就是百姓要遭受天灾疾苦。
我希望是前者,至少作为一头猪,我也是希冀着盛世太平的。那样我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小豆丁全身冰凉,我又拖不动他,这么晾萝卜似的敞着,也不是办法,我又哆嗦了一下,几乎是同时,小豆丁瘦瘦小小的黑身子,也瑟缩了一下。
怎么就有种患难与共的感觉呢,我有些心疼他,更心疼自己……看来没有什么大侠大英雄,是好当的。
甩了甩全身颤抖的猪膘,明显觉得自己变瘦了,没办法,折腾一天一宿了,汤水未进,随意的含了口雪,直至那口雪化成冰水,我才艰难的咽下去。
食道像火烧一样的疼,不被水经过,不知火烧苦啊!我又含了口雪,点点滴滴的浸湿小豆丁的嘴唇,我见他伸出舌头咋巴了一下,心想:你也算喝过俺的“乳”汁了,咱以后就算是相濡以沫了。
我异常笨拙的踩着他的手臂,圆不隆冬的爬到他的胸膛上,猪蹄又不敢踩着他重伤的地方,可人身子不是平的,我踩上去也是东倒西歪,终于来到他心脏的位置,我估计了一下“地形”,张开四蹄,啪叽一下,像一滩肉泥一样,趴了上去。
就这样,我跟小豆丁以这种奇妙的叠合方式,在雪地里互相依偎着,虽然我看起来有些一厢情愿,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取暖方式。
他会不会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为一头猪,我真的是有点太逆天了……
趴在他的胸膛上,微弱的心跳就在我的耳侧,我有些迷惘,心里回味着刚刚那道惊雷,会不会是我要被委以重任,于是乎天公先给我提个醒?想到这,我真想咧嘴偷乐,但是我的体力,只给了我一个选择,那就是:痛快儿的晕倒、坚决的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