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路云酒醒了一半,只饶有意味的问道:
“店家好狡诈,刚才那人只花一文钱便能买一壶酒,怎的到了我这却是变成了一百两一壶?”
那贺老二也不羞,只是指着那写着“贺”字的酒旗,只看旗子的反面,还像是对联似的写了几个字,只道——
白子平头分文不取,贵人尊驾财神拦路。
且还似模似样的来个横批——看脸卖酒。
江路云觉得好笑,心道这店家写的这两句调侃看似俗不可耐,,仔细读读却还觉得妙趣横生,他只道:
“店家,什么是看脸卖酒?莫不成你给每个人的价钱还不一样吗?”
那贺老二笑盈盈道:
“客人说的对,贺老二一天卖十壶酒,一个人不卖第二壶,且所有人收的价钱也各不相同。刚才那位朋友我收他一文钱,而公子来喝酒,我却要收一百两。”
江路云吃了颗下酒的花生米,只敲敲桌子道:
“这又是为何?”
贺老二不慌不忙,只指指自己的招牌道:
“这就是看脸卖酒,在贺老二眼里,公子这张脸就值一百两。”
江路云听了这话实际并不生气,嘴里却故意道:
“本公子的脸只值一百两?”
贺老二道:
“公子莫要误会,非是公子的脸只值一百两,毕竟酒再好,也是个卖钱让人开心的俗物,敢以白银相称已是抬高了身价。这一百两是贺老二的酒的价格,却也是公子的手笔,料的我来想,也只有公子能为一杯好酒出这样的价钱。”
江路云继续道:
“非也,有钱人多的去了,一百两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小数目罢了。”
贺老二看上去虽是个粗鄙汉子,说起话来却是头头是道,他道:
“在下是说,只有公子这样懂酒懂风月的人,才真正知道这酒的价值,众人喝过便是喝过了,酒入肚,穿肠烂,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个慰藉,是个寄托罢了。可是酒真正的情怀,俗人不可解,庸人不可知,酒鬼当他是臭屁,于是酒在他们那儿顶多值个一文两文,在公子这,却需值一百两,贺老二看准,也只有公子会愿意为他付上些银钱,只因为值得。”
酒的情怀是什么?
酿酒人说是忘却,嗜酒人却说是记住。
好的酒是醉生梦死,醒来后头疼欲裂的是俗酒,醒来后头疼欲裂加刻骨铭心的才是好酒。
江路云道:
“好!店家,你不仅是个酿酒人,也定是个嗜酒人,你我皆爱美酒,今日就一醉方休,为这样的好酒献上一百两却又如何?”
江路云难得坦荡说话,他拉着徐元晋眯眼坐下,看着这店家熟练的又从酒坛子里取出了酒,今日他贺老二破例的第十一壶酒便要上桌,贺老二正要斟酒时江路云却突然握住了他手中酒壶,只道:
“店家有话便也请直说吧。”
这贺老二却是吞吐了会儿,有些踌躇,徐元晋不懂是为何,江路云道:
“一文也好,一百两也罢,刚才那个拿着酒的人却分明是故意撞到我身上的,店家特意托人砸酒,还偏偏砸在我身上,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贺老二才知自己的心思都被江路云看透了,眼前年轻人喝酒喝得微醺,脸上也有些微红,说话条理却是清晰自然,看来刚才的些醉态倒好似是装的,江路云看他盯着自己脸看,只道:
“店家阅过酒客无数,可知道我此时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贺老二不答,此时却是突然朝着江路云跪下,只道:
“侯爷,请替小民作主啊!”
徐元晋没料到眼前变故,这斗大汉子却是不顾膝下黄金,江路云却见怪不怪,他看了眼那酒旗,扶起了这贺老二,只道:
“贵人尊驾财神拦路,今儿个我是又当了财神又当了贵人,是又要出钱又要办事啊。”
贺老二有些惶恐,却并未失态,只是道:
“侯爷恕下人冒犯,不敢随意揣测侯爷心思,才不得已出此下计。”
江路云却心道这贺老二不简单,他先是以酒来诱人,又以一百两来试人,若是自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便会连那一百两也不愿出;可惜自己却是个嗜酒人,也偏偏是个没事找事的人,可这还得看贺老二到底是想说个什么事情。
江路云示意他说,又要他坐下,免得惹起周围众人的注意,贺老二感到些许心安,看来自己所想并没有错。昨日见这位王朝最年轻的侯爷戏耍了刘大少,才心生一计,如今来看,是找对人了。
贺老二道:
“其实我既不是酿酒人,也非是什么懂酒之人,酿这酒的是我的胞兄,莫说是利州城,便是整个蜀中,整个安聿,也找不出比他更会酿酒的人啊!可惜我胞兄却受了那利州牧薛应物的无端诬陷,被投入了利州府牢,小民告官无门,才来求侯爷作主!”
徐元晋小声对江路云说了些什么,江路云打了个哈欠,只道:
“不帮。”
贺老二本来一直都比较冷静,此时见江路云回绝的干脆,心下一横,脱口而出问道:
“侯爷能为吉祥钱庄的老板出头,却为何不愿意为小民伸冤?莫非这帮人原来也要看脸,只因小民身无长物,只是普通人家便不值得帮吗?”
江路云仔细端详了下眼前人,却是道:
“店家以前是做什么的?”
贺老二有些不解,答道:
“我贺老二一直是个卖酒人。”
江路云却道:
“你若真是个卖酒人倒也罢了,可是你却不是,你耳下有过黥面痕迹,你以前是个军中人吧?”
贺老二听言,感到微微心安,才道:
“侯爷是说这个啊,是的,我与我胞兄以前都在军中做事,不过职微人轻,是以离开了军中做点酿酒卖酒的小买卖,我们在利州城已经好些年了,前尘往事不值一提,绝非是存心期满侯爷啊。”
江路云哦了一声,心里却道这人的眼见心机行事的取巧都不是个普通人,以前若在军中做事,也不会只是个毛头小兵,他自小在军中长大,是以对此比较敏感,可也知道别人既然不想提,问了也是白问,既然如此江路云反倒坦然坐下,只道:
“你们兄弟在利州城多少年了?”
贺老二见事有转机,便道:
“兴许有个十年了吧。”
江路云又道:
“十年前的利州牧便是薛应物薛大人吗?”
贺老二回想了一会儿,却是道:
“这个小人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十年前管事的应该是如今的川北节度使,刘全茂刘大人。因为当年蜀中只有一处驻军,刘大人是剑南节度使,也是剑门关的守将啊。”
江路云心道果然,十年前,刘全茂一人独大,过了几年,深谙平衡之道的皇帝陛下一石二鸟,听了自己的话,将尹天林调遣出滇南军,便直接将他调入川蜀与刘全茂南北分庭,才有如今的一地两军,川南川北之说。
想到这,江路云才问道:
“那利州牧又究竟是什么事要抓了你胞兄呢?”
贺老二略有所思,却是道:
“我兄弟二人在利州城安分守己,只是做点小买卖,这十年来也从未与官府有过什么纠葛。这不,八月十五马上要到了,我们兄弟也加紧做些点心来卖。说来真是奇怪,前几日酒摊上却是突然出现了些人,无端找事,还砸了我们的摊子,我大哥脾气不好,自然是与他们干起架来,没想到此时官差经过,不问那些个捣乱的暴徒,却将我大哥拿下。那些个暴徒中有一人被我大哥揍的不轻,官府就以此为由说我大哥伤人行暴,可天地良心,我大哥若是不反击,我二人岂不是只有被活活打死的份?”
说罢,贺老二挽起袖子,原来他手臂上是各种瘀伤,想必便是那天受了伤留下的,他道:
“那些暴徒分明是有目的而来,我兄弟二人本想息事宁人,可他们却是非要动手打架,后来我才知,那些人是利州最大酒楼东家派来的,只因为我老贺家的酒香,便是想砸了我们的招牌····”
听到这,江路云大致明白了贺老二所说,心里便开始揣摩这利州牧到底是个什么人,按道理,一山不容二虎,利州牧和这刘全茂要么是一强一弱,要么就是同穿一条裤子,一气儿害人的。刘天宝在利州城里行恶,丁朝奉之妻伸冤无门,看来薛应物也不是个什么好官,那么后者的可能性就越大。
真是如此,利州百姓倒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两个父母官都是如狼似虎啊。
江路云盘算着日子,今天离中秋节还有个两天,中秋节过后,川北节度使刘全茂便要离开蜀中去往金陵了,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来找出十年前梁相佑死亡的真相。此时还有个几天空闲,顺手帮一帮这卖酒的兄弟,再和那利州牧薛应物接触接触,倒也是个随手的事情。
江路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可是更怕闲的没事做。
此时他想了想,又是问道:
“就算是利州牧抓了你兄弟,可却也罪不至死,根据我安聿的律法,顶多再关个十天半个月便是可以出来了,你又何必求我助人?”
贺老二这条汉子少见沉默,似乎想说些什么,到了口中却依旧是说官商勾结,自己大哥只怕不会有好下场,江路云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此时却是来了个人到酒摊子前,只问了句:
“贺家老二在不在?”
贺老二见是个官差,只好声好气道:
“小的便是贺老二,官爷有什么事吗?”
那官差道:
“贺老大无事枉法,当街行凶,明日午时问斩,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