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微凉，江路云在所有人都睡着了后，轻手轻脚的到了书房，在外面张望了一下，见没人便是偷偷侧身而进，可惜今天却没见到那个清净的身影儿，没抄完的经书摊了满桌子，墨似乎还没有干，一滴一滴把纸给染了色，黑乎乎的挺不好看。
纪柔似乎并没有离开很久，江路云趁着这机会，开始在书房里四处巡视。当下南理境内已经不太平，既然木丘贺已经来到了边境，至少说明了一点，他已经决定或者说是准备决定，要效忠的是大皇子或是三皇子。立长为嫡在南理不是死规矩，姓段的老皇帝神志不清，今天说要大皇子上位，明天又说让三皇子作主，木丘贺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南理是和安聿结盟，还是听大凉说话。
毕竟权和兵，二者都是得一应俱全，不然，皇帝当起来也没意思。
江路云硬着头皮翻来覆去，又硬着头皮一一复原，可惜什么有用的都找不到，这时他看见桌上纪柔还没抄完的经书，心生好奇，明知多半就是什么般若涅槃之类，还是忍不住想要上前去看一看。这会儿，却偏偏听得门外有动静，听得纪柔的声音，好像是不小心摔倒了，听得另外一个声音道：
“柔儿，小心一点。”
那声音轻轻且有礼道：
“谢谢舅舅····纪柔没事。”
江路云心道好聪明，小姑娘这是在提醒自己么？江路云心里觉得好笑，便是要隐藏起来，这时，门开了。
木丘贺道：
“柔儿，今晚就不用抄了，早些休息吧。”
纪柔片刻没有出声，好一会儿，她才道：
“知道了，舅舅。”
木丘贺进了书房，竟是警惕的朝梁上看了眼，江路云心道好险，又是缩了缩身子。窗户和那一夜一样，并没有关上，今晚的月光却是被雾气遮住了些许，房里面便是更亮了。但纪柔的脸蛋却是更白了，她咬了咬嘴唇，看屋里似乎真的没人，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江路云一定不知道，只有他这个貌似雅贼才会在这样的夜里，为一个抄经书的姑娘偷月光。
门关上了，纪柔的脚步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只干了的笔，有些厌烦的拨弄到一边，她撑着下巴看着窗户外，可惜今晚的月亮实在不给面子，纪柔点燃了烛火，一闪一闪，倒是和那天晚上的星星有些像了···
江路云一直说，女人的直觉真的是很准，她但凡对什么事情抱有期待，必是相信定会发生。聪明的女人逐渐失去了这样的本能，是因为太老练，太成熟，见过了太多，才不会怀抱期望。江路云在瞻台面前这样说，被神医笑是个娘娘腔，整天想女人的心事，江路云却笑着说：
“女人永远比男人成熟，但也多半没有我成熟。”
神医道：
“你不是男人？”
江路云道：
“不是，是因为我几乎不会期望，对人不会，对事也不会。”
纪柔好久都没有动静，江路云憋得慌，正想着自己到底是继续找还是回去得了，却听得纪柔一人在屋内，竟是好似独自啜泣了起来，那声音很小很小，像一只小猫，当江路云叹口气，终于是出现了时，纪柔被他吓了一跳，只手忙脚乱把桌上文房四宝收好。
她并没有哭，至少在江路云看来她的眼睛并不怎么红，也许刚才只是一只小动物犯了风寒，只是一只小猫在吸吸鼻子，纪柔的脸红扑扑的，她喜道：
“阿云！”
江路云从怀里掏出了在大街上买的稀奇玩意儿，他拿起一个糖人，只凑到纪柔眼前，嘿嘿笑道：
“小姐，送给你~”
纪柔不认识糖人，倒被江路云这夸张表情给逗笑了些，她开心道：
“阿云，你今晚又来偷月亮吗？”
江路云摇摇头，哀声叹气道：
“小姐，阿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果然，纪柔愣了楞，只小声道：
“为什么？”
江路云人在窗外，用手一撑，跳了进来，他道：
“管家明天要我跟他做事去。”
没想到纪柔的脸色突然一变，她身子一抖，桌上东西都不慎给掉了下去，江路云要帮她捡起来，纪柔却连忙自己弯腰，江路云觉着奇怪，只问道：
“怎么了？”
纪柔起身，才是道：
“没事，只是以后都没有人来与我说话了。舅舅说我快要二十岁了，我过生日那天，他要亲自送我去都城。阿云，都城的月亮没有这里的圆，也没这么亮，那里会有更多的人，但他们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我知道的，因为我是在那儿长大的。”
江路云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他只灵机一动，却是道：
“小姐，他们都说和管家做事的人以后要去都城，阿云以后在都城也会来找你呀。”
纪柔却是愣愣的，不说话，江路云随口道：
“小姐，是谁让你和大将军来剑川的？”
纪柔摇了摇头，只道：
“我一直和舅舅住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出都城····原来这儿叫剑川啊？阿云，这里是你的家乡么？”
这回轮到江路云发愣，家乡？这里都不是他姓江的国家，这话要怎么说出口？欺骗什么都不懂的纪柔总让他觉得不太好意思，但他还是道：
“阿云是剑川人，小姐的家乡是都城吗？”
纪柔惊讶道：
“除了都城和剑川，还有别的地方吗？”
江路云乐道：
“怎么会没有？江南的桥，西湖的柳，钱塘江的大潮，泰安城的水豆腐，这些太远不说，南理境内上下分三路，每路分六个州，每州又有六个城，你说大不大？”
纪柔有些局促的看了江路云一眼，似乎对自己的无知有些羞涩，江路云趁机道：
“你想不想去看看？”
纪柔道：
“我可以去吗？”
江路云歪嘴笑笑，道：
“怎么去不得，腿长在你的身上，走去那儿就是哪儿，想去哪儿，走便是。”
纪柔摇摇头，道：
“不行的。舅舅说我要一辈子在圣殿中，不可以乱走。”
江路云嗤笑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是道：
“大将军可带你见过什么人吗？”
纪柔点点头道：
“有的，在出都城之前，舅舅带我入了宫。”
江路云大喜，这见的人多半就是主子啊！木丘贺啊木丘贺，你老小子到底准备怎么做？李昭之前派人来拉拢木丘贺，不好意思太明目张胆，但是姓木的应该也知道意思了。这未来的圣女都见过的，必定该是新君！
江路云继续套话，只问道：
“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江路云话出了口，纪柔却不回答，她脸色似乎又是白了一些，无甚血色，只默默道：
“我不记得了···他是个···是个男人。”
江路云随口道：
“我也是啊。”
纪柔道：
“对啊···你也是···”
依然什么收获都没有，江路云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把刀架到木丘贺的脖子上，去问来的要快一些，说的多了怕吓着小姑娘，说的少了什么也不知道，书房里是都被翻烂了，想找出点蛛丝马迹怎么这么难？江路云心情虽不怎么好，却是道：
“小姐，刚才大将军带你去哪儿了？”
纪柔本是面对着江路云，说着说着便是独自对着窗外，不知道听了这句话没，等她回过头看江路云时，神色却是有些不自然，她好似生气道：
“没去哪儿。”
江路云并不失望，纪柔是一把钥匙，都不是非得从她这儿撬出什么，因为钥匙也不止一把。要瞻台知道了，一定又会说自己冷血无情，这不整个利用小姑娘吗？江路云不加理睬，纪柔并非那么简单，从第一次见她时，江路云就差不多知道了。
第二天，江路云去找管家时，管家正是焦头烂额，不为别的，只因为昨夜将军府潜进了个盗取机密的贼子，这会儿自家老爷正是在堂上等着，要全府的下人都去。而说出这个事情的人，正是全府都没怎么见过的纪柔小姐，而据说，唯一见过那贼子脸的人，也正是纪柔。
江路云歪嘴笑笑，纪柔是想让自己留下，还是在告诉自己，赶快走，离开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