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已无人,平秋白一帮之主神色威凛,这一跪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倒生出一股气魄,令人震惊。平秋白在江湖上大小也算是个人物,这一跪的份量可想而知。
“这一跪,是谢江公子对白龙帮上下的恩情。”
江路云一头雾水,平秋白起身,却是从旁厅里出来一姑娘,见此情景,跺脚道:
“爹爹!”
来人却是平秋白独生女儿,名平还宁。
“爹爹你为何要求人?”
平秋白至多知天命之年,两鬓风霜斑白,显然看上去更老,此时他凝视心爱女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江路云道:
“帮主有事请直说,方才大礼在下消受不起。”
江路云这么说的意思,其实是表明自己并不是什么侠肝义胆,路见不平的英雄。
平秋白道:“宁儿莫叨唠公子,爹爹还有事。”
平还宁却道:“爹爹你道宁儿不知道么?你受了那郭严的要挟,要你交出帮主之位是不是?爹爹,这帮主大不了不当,帮中兄弟都信任你,你又何必要求外人?何况··何况··”
郭还宁看了眼江路云,直道:
“你看这人总是在笑,看上去就不像个好人,他的功夫俊吗?我看还不如女儿哩,还有这个人,白天里也戴着面纱,岂不是有见不得人的秘密,这样的人爹爹怎么能信?”
平还宁一句话,把少宫主温寻和定西侯江路云都数落了个遍,温寻自是无甚反应,江路云依旧笑嘻嘻道:“姑娘好眼力,我们二人确实没有本事,不耽误帮助时间,这就走了。”
平秋白喝道:“宁儿住嘴。”马上又道:“两位公子莫见怪。”
江路云觉得逗弄这姑娘生气也挺有趣,就等着那帮主说话,平秋白叹口气道:
“江公子是你的恩人。今早爹爹才知道,郭严昨日遣了黄霸先要抓了你威胁爹爹,你可知?多亏了江公子昨日仗义出手,要了那姓黄的狗贼性命,不然今日爹爹就见不着你了啊。”
平还宁昨日独自在帮中姐妹家留宿,怎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得黄霸先死了,倒是一阵高兴,又听说是眼前人杀死了黄霸先,语气也不见客气,只道:
“爹爹你看这人,生的白净,手上比女儿还光滑,怎么像个练武人?大黄狗是郭严部下,再不济也不会被这公子哥给杀了吧?爹爹是不是认错人了?”
江路云心道,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只是要说是温寻杀的,平还宁怕是更不相信了。
平秋白向来溺爱这唯一的女儿,平还宁平日和白龙帮帮众,也丝毫没有大小姐的架子。
可知这白龙帮以这越族为中心,如今成为西南一带大的帮派,帮主的位置多少人垂涎?平秋白说的郭严算是一个,也是最麻烦的一个,郭严实际上已经掌握了白龙帮将近一半的权利,如今只是少个帮主名讳而已,他要真想动作,平秋白未必能胜。
可平秋白手中,有白龙帮最重要的一条商路,便是连接南理国与这百越之地的暗渠,这路子不禀告官府,得来收益不上交朝廷,甚至运些什么,也只有主事人才知。
说白了,白龙帮能在滇南一带坐大,能有如今的实力,多半是靠了这条暗渠。而这最总要的关键,依旧掌握在帮主平秋白手中,郭严眼红,甚至不择手段,谁又能阻止?
平秋白只道是自己武力不济,人也渐老迈,膝下又无子,总不能让这女儿去与郭严斗吧?平秋白道:
“江公子莫嘲笑,不是姓平的舍不得这帮主之位。只是郭严历来心怀不轨,若被他掌握了这暗渠,只怕会在上面做手脚!滇南便紧挨南理,两国贸易私交甚多。郡主默许了我白龙帮做些无伤大雅的买卖,可若让郭严掌权,只怕平添事端。”
江路云却是笑道:“一样的买卖,一样的线路,怎换个人就有不同?我看平帮主还是怕这大把银两流向他人,而恋恋不舍吧?”
平还宁听的眼前人这般说自己爹爹,气道:
“你说什么?我爹爹为人正直,一心只为白龙帮着想,你怎可这般侮辱?”
江路与折扇一撑,道:“消气消气。”
平秋白也不恼,他只道:“宁儿出去。”
平还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父亲眼神严厉,不似在开玩笑,只好默默离开。
平秋白淡淡松开衣领,露出胸膛,上面竟是沟壑纵横,大小伤疤有数十道之多!
“平某武力不济,这些年侥幸在郭严手下捡得性命,几番死里逃生不为别的,也只为了我的女儿和那一大帮兄弟。不满江公子,我白龙帮前身乃是安聿罪族,本都是些山里乡民,讨活计不易。当年滇南王扶持,后来郡主照顾,才得以成就如今模样。
我白龙帮素来听命于郡主。只是这郭严,本非我族,这几年不知靠了什么,也得到了帮中部分兄弟认可,威望渐升。他要我这帮主位,尽管让他拿去,可若把这重关滇南一带民生民计之责,和我那一帮兄弟交予他,要我如何安心?
如今江公子也看见了,郭严不择手段,黄霸先不过是他手下卒子,他见一时奈何不了老夫,竟欲对我独生女下手····这般欺人,我如何能忍!”
江路云脑海中却突然浮现了狄安郡主的脸,那时一张坚毅而美丽的女性脸孔。三年前于金陵加冠之后,皇帝李昭私下会遣派自己出金陵,也是在那时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江路云本以为滇南王去世后,西南无人,凭借狄安郡主一介女流怕有****,可滇南军军纪严明,风采不输西北军,江路云才叹自己轻视女子了。
若帮郡主解决了麻烦,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吧?
江路云这般想,嘴上便不由自主道:“帮主为何要找我?我与我的朋友都会初来乍到的外乡人。”
平秋白叹口气:
“多亏公子是外乡人,老夫才敢相托啊!黄霸先武力不弱,公子能轻松杀他,想必是武功盖世,公子无惧无畏,也是老夫所求之勇士啊!”
江路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温寻,发现他垂首不语,却是眨了下眼睛,江路云心道有天下第二跟着,还怕出了事情?当下也不犹豫,对那平秋白点了点头,道:
“帮主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平秋白见江路云松开,大喜过望,只邀请道:
“江公子请坐。”
当下正值正午,平秋白自是留江路云二人用午膳,那生的英气十足的姑娘平还宁也在席,此时温寻看了眼江路云,江路云便谢道:
“帮主所托,必是一等重要之事,饭桌上交谈未免太过轻率。今夜子时,城西外金雕寺,在下等候帮主前来。”
江路云生的人模人样,平秋白自然不怀疑他会说谎,可为保险,平秋白道:
“子时夜深,金雕寺又在城外,我恐生差错。城内归元寺中有几位大师老夫认识,方便的话,傍晚可议事。能得江公子相助,老夫感激不尽!”
平还宁见江路云明显不想让自己知道这谈话内容,更是生气,江路云怡然自得,吃饭也不忘谈笑风声,只让这平秋白更是欣赏,当再问道温寻为何戴面纱时,后者当下就摘下了面纱。那平还宁平日里最不注重人外表,江路云自认英俊也没博得她好感,可见着温寻时,她还是楞上一愣。
君子温良如玉,气质胜若莲,当真是出淤泥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温寻仍旧是一副习惯了的表情,平秋白见了他,却默默不说话。
饭局上反倒显得安静了。
后来江路云问温寻,怎的摘了面纱?
温寻只说了一个字:
“闷。”
饭桌上,江路云笑道:
“我这位朋友近来身体有些不舒服,奔波辛苦,这几日可否借贵帮地方休息?”
平秋白爽快道:
“郭严虽嚣张,明里对我还有几分忌惮,城北有座宅子算是清静,江公子的朋友可到那儿休息。”
用完午膳出了平府,温寻依旧面带轻纱,江路云调侃道:
“少宫主容姿冠绝江湖,小姑娘见了都要把持不住。”
温寻看了江路云一眼,江路云连忙道:
“开玩笑开玩笑。”
温寻性情有些阴晴不定,江路云早知晓,此刻温寻道:
“长得好看或不好看,重要吗?”
江路云略一沉思,还是道:“很重要。”
温寻懒得理江路云,《青沄记》里写温寻,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形容美人的词都用上,江路云却只想到了一个词:
清隽。
这种美不属于男子,更少见于女子。
傍晚江路云去了金雕寺,温寻留在了城北宅邸。
也就是这一夜,诸多事起,纠缠不清,叫人陷入迷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