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凡
爱照相是海音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癖好。当年在北平收集了不少照片,来台仓促,全没有带出来。“文革”时全部被销毁,无从复印再生,等于多年的记录一笔勾销了。来台后摄影生活又恢复,近年快印店随地开设,傻瓜相机手到擒来,对爱照相的人真是方便极了。因此我看她在百忙中常常桌上铺满了照片,分别装封寄赠亲友,得到回谢的消息,更增拍摄的兴趣。家存照片分门别类,装了一百多册,塞满了几柜橱。将来“传家有照”,真够瞧的了。
《奶奶的傻瓜相机》专题是从照片引起并经编者邀约的,不管是国内外旅游,亲友聚会或名家留念,都有照片为证。站在奶奶的立场,根据照片写文章给青少年看,游记、史地和家人亲友的生活情况融为一篇,都是这种简便易用的相机给引出来的灵感。
这次编辑要为奶奶出书,并索稿到全家,声明无人可以免役。孩子们逐一寄稿来台,最后轮到爷爷本人。其时正在夏烈为我安排赴美看“世足”之后,在美看到儿女三家情况,回台又收到澳洲家书,得知他们都家宅兴旺,工作读书发展正常,下一代乱世远适异域,总算奋斗有成,于是老怀弥慰,不由得拿起笔来。
由于子女外出已久,同时书中多谈到他们的童年,因此他们的文章也都回想到旧事。如夏烈追述四十六年前他降落到上海虹桥机场往事。那一次我们两家八口都是生平第一次空中旅行。其时飞机破旧,班次极少,所以孩子可以在跑道上跑来跑去。回想当时分两次出发实在是很大的冒险,因为如果我们的后续部队得不到机票,后果就大不相同了。
三个女儿的文章都是写实之作,知母莫若女,她们把妈妈日常生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写出来开开玩笑,也足以见其母女情深了。祖丽说的“勤奋”是事实,因为我们来到台湾已是无产阶级,一切要从头做起,只有多兼工作,多写文章,才能把家庭撑起来,尽量改善家人生活。我在三十年前出版一本《三叠集》,就是描述当时我独占三席斗室,写作、阅读和睡眠的日子。我们传家并不讲道,只是以身作则,不为无益,努力赡家,子女看了自会受到影响。我常想,家庭的每一分子都有责任“努力读书和工作”(我北平师大附中校歌的末一句),并保持健康长寿,不要让家人担惊害怕,大家都过着正常快乐的日子,互相鼓励支持,才能享受美妙的人生。
要想记录这样的人生,在我的上一代时候,要大家打扮许久,请了“照相馆的人”来家,支起一架子,多番摆弄,才留得下影像。现在只要掏出一个小黑盒,举起来喀喳一声,人的肉体与灵魂就完全收入。奶奶不需现代精密科技,只要手指摁得动,镜头前的人就无所遁形。从前我的奶奶整天躺在床上抽大烟,现在孙子们的奶奶四处跑着拍照片,时隔数十年,变化够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