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你可以不要每次都这么唐突吗?!”欧阳彧不满地叫道,一只手把安知研拽到了身后。
“我又不会吃了她。”女孩撅起小嘴,死死地盯着男孩澄澈的眸子。
“我们走。”安知研甩开欧阳彧,拉起女孩消失在了街角的明镜里。这是个充满魔力的世界,明镜可以带你到任何地方——除了安知研之前生活过的那个真实的世界。
她尝试过跟家人联系,只是电话从来都是忙音,连之前可以打通的周景晨都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空号。久而久之,安知研放弃了,她可以想象父母在专心地对“另一个自己”好时接到亲生女儿的电话会有多么错愕。这样想想,打电话让父母想办法把自己接回去的念头倒也消失了。
“我喜欢欧阳彧。”芝加往嘴里填着冰激凌,干脆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凶?”安知研举着三明治,好奇地问。
“我觉得腻腻歪歪的很恶心。”芝加的瞳仁闪得厉害,好像要把所有事物一并看穿。“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吧?我是说本来。”
“对,我是被公车遗弃在这里的。”
“然后碰到了欧阳彧?”
“是。”
“你知道他为什么留下你吗?”
“不知道。”
“因为你长得太像他妈妈了。”
安知研几乎是一口将没有咽下的三明治喷了出去:“我长得像他妈妈?”安知研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子,一脸错愕。
“开玩笑的啦!你长得很像他已经跑出去的妹妹。”
“什么啊,一会儿妈妈一会儿妹妹的。”
“就是欧阳北,已经消失很久了的女孩子。”
“你刚才说‘跑出去’是什么意思?”
“她跑到了你们的世界,相对的,你们的世界就会有一个人过来,没错,就是你。而且你跟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怪不得在学校时老师总是会叫错。”
“那你想离开吗?”
“当然。”
“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我帮你离开,你帮我追到欧阳彧。”
“成交!”
安知研开始更加坦然地面对眼前这个和周景晨一模一样的大男孩,她就像离开的欧阳北一样陪他讲笑话、聊天、散步,或是其他。欧阳彧对于她的改变很是震惊,之后便也习惯了这种被爱包围起来的日子。只是他还没有听到安知研心中的小九九——帮助芝加得手,换自己的逃离。
“芝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觉得呢?”安知研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嗯,还好。”欧阳彧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打着电动,对于安知研的问话丝毫没有听到闲扯以外的深意。这个女孩的到来又给了他家的感觉,尽管他很清楚她并不是真心想要待在这里,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一切都像欧阳北还在时候的样子。
安知研把对周景晨的想念叠加起来,放在屋子的角落里。她幻想着自己乘车离开的那天,把这些摊开在周景晨的眼前,然后两人泪眼朦胧紧紧拥抱在一起,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分开……多么美好的画面!
另一边,“芝加”两个字在她嘴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这是她的筹码,唯一可以让她逃离的赌注,无论如何都不能输,也输不起。
“晚上叫芝加来吃饭。”欧阳彧靠在厨房门口的柱子上,冲着在里面忙碌的安知研喊。
“哦,好。”安知研突然觉得无比幸福,好像离自己的目标又进了一步。然后转念一想,芝加只是承诺会帮她回到自己的世界,却从来没有提过通过什么途径,这一点让她感到非常不安。如果晚上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问她。
夏意好像浓得更狂烈了,蝉鸣在指尖滑过了一遍又一遍。安知研坐在门前的秋千上呆滞地回想着自己背着书包坐上拥挤的44路车去上补习班的情景,高大帅气的老师站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子讲函数,一条条飞扬的线条在脑宇间蔓延着,不多久就变换出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形状。
然后接到周景晨的电话:“你为什么不给我抄作业!”他今天又翘了课,大概又跑去哪里打篮球去了。安知研其实想提醒他运动过程中要注意补水,这样才不会因为中暑而晕倒之类的,但是电话就那样挂断了。永恒的忙音,之后就是关机。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次,这是必然规律。
“在想什么?”欧阳彧没有猜到安知研闭目凝神下惴惴不安的心,或许他已经了然于心了,只是不愿意拆穿而已。
“没有,没什么。”安知研抿了抿嘴,摆出一副忧郁的模样。
“你知道我妹妹的事情,是吗?”欧阳彧在她身旁坐下,顺势握住了她修长的手指。
“是,芝加跟我提过。”安知研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把心事吐露出来,欧阳彧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可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失误而把自己一辈子关起来也不一定。
“欧阳北,是她主动跟你交换的。”男孩顿了顿,转身看着身边的女孩。
“她上了公车吗?”安知研不可思议地直起身子,眉毛蹙成一团,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不是,是另一个途径。其实我也可以通过这个途径把你送出去,只是我不想。”男孩低下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
一句话,将安知研的梦击得粉碎。就像站在断头台上的犯人被最后一次宣告死亡,没有什么可以拯救她的,包括芝加。安知研心里很清楚,欧阳彧可以顺利把妹妹送出去把自己骗过来,即使自己逃掉了,依旧在他股掌之间,他可以在任何时间把自己召唤回来,只要他愿意。
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纠结,这让她有了一种结束一切的念头。来这里这么久,她甚至想不如就把对周景晨的爱转移到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身上,但是两个人终究是不同的,除了那张脸之外,声音、气味、感觉,都完全不一样。甚至连那张脸也不是完全一致的,至少周景晨的额头上没有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我会和小研在一起。”晚餐时间,欧阳彧喝了一口汤,对着芝加正色道。芝加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倒是安知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窘迫。她拼命冲着芝加摇着头,表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自己和她一样迷茫。
“小研有喜欢的男孩子。”芝加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微恙,安静地看着欧阳彧的眼睛。
“你说那个周景晨吗?他大概快要变成我的妹夫了,你们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安知研感到心里一直坚守的城墙“轰”地倒塌,呆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好像得了帕金森似的抖动着,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安知研冷静了一下,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对,芝加说过我和欧阳北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周景晨一定是把我当成了她,对,一定是这样!
又一阵蝉鸣排山倒海般袭来,安知研感到整个大脑就快要裂开了,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趴在饭桌上一动不动。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妹妹,对我来说你是我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我要把你留下来,而不是让你代替小北……”欧阳彧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说着,眉毛纠结在一起,折射着破溢而出的心疼。
“如果真的喜欢她,就应该放她走,让她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芝加夹了一口菜,头也不抬地正告道。
“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欧阳彧瞪了瞪桌边那个与己无关似的女孩子,转身摩挲着安知研倾泻而下的长发。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她回去也只是受伤,看到他的妹妹和喜欢的男孩子你侬我侬地甜蜜着,然后悲哀地沦为一场感情的看客。
“我要回去。”安知研抬起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
夜晚,在欧阳彧的疤痕上。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芝加再也没有找过安知研,只是莫名其妙地重复发给她这样一条短信。安知研始终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没有夜晚的世界,究竟暗示着什么呢?
她再也没有同欧阳彧讲过话,对于周景晨的期待也少了一半。这个世界,或是那个世界,都不再拥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东西了。哪怕是爸爸妈妈,也在疼着另一个女儿,尽管她根本不是自己,但是这又怎样呢?
终结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一个被人安排刻意下错了站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拥有永远晴如白昼的天空和好像无休止的燥人盛夏。
无所谓什么极端的死法,安知研只是安静地消失在那个盛满对周景晨思念的角落里。鲜血将墙纸染成了童话的色彩,每一笔浓墨都消却了唯一的悲怆,这本来就是自己所期待的。
周景晨。欧阳彧。芝加。欧阳北。
与所有人无关。
欧阳彧干净的脸模糊地出现在眼前,他的伤疤在白净的世界里格外耀眼,安知研从里面看到了月亮,不是《1Q84》里面那个绿色的小月亮,而是原来的世界里那种,十五时会出现的很圆满的金灿灿的月亮。月亮的光吞噬掉了一切周遭的阴暗,包括星星。好像梦一样让她感到不真实。
“小北会回来。”欧阳彧的声线带着一丝难以磨灭的磁性,安知研感觉身上有无数东西在爬,说不清的纠结。
“安知研,起来,我们去游泳。”
周景晨的声线在蝉鸣中显得格外愠怒,安知研安静地抱着膝坐在树下,好像做着一个沉湎很久都不愿意醒来的梦。
“我们去游泳。”周景晨在电话里讲过的。
安知研猛地站起身子,把身前的男孩子吓了一跳。她凑过去,掀起男孩额上的刘海,光亮的额头闪现出一丝属于青春的美感。诡秘的世界。
“今天的作业给我抄了吗?”总是带着不满的怒吼。
沉默。
“我们分手吧。”安知研盯着对面澄澈的眸子,里面只有一个影子,就是自己。
“什么?!”男孩不可思议地吼叫道,拼命抓住女孩纤细的手腕。
“盛夏已经结束了。”安知研平静地说道,从男孩的手臂间巧妙地挣脱。44路车从街角倏地蹿出来,她毫不犹豫地从前门上去,刷卡,找座位,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我应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安知研沉思着,看着车下曾经让自己无比心动的懵懂少年,好像从日隙里那个单薄的影子下,看到欧阳彧笑得灿烂的脸。
鎏金女人
文 / 陈乒乒
引语
2010年初夏。距离那盛开在阳光下的日子已经很久了。
在被光明照耀的大地上回忆着我充满活力的时光,追悼我不复存在的现实,感受着我身体里涌动的黑暗。
是……已经老了吧。
《宫心计》中,张扬跋扈的万宝贤指责心机深沉的姚金铃是鎏金,铜一般的实质镀上一层灿烂的华裳。好比现在的我,年轻美貌的面具下藏着难以启齿的疲劳,内心的那个我已经花白了华发、掉落了皓齿、布满了皱纹。
我想……我比鎏金更不如一些,因为它好歹还记得如何闪耀自己的亮度,而我……只剩下姣好僵硬的五官了。
(一)
随雅说,他已经忘记了哭的滋味。
我却说,我已经忘记了笑的滋味。许是本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我看着他那吊起的眼角,总觉得带着一股子苦味儿。朦胧在雾中,不太真实。
随雅原本不叫随雅,我们在画廊一起工作,他高高地站在经理的位子,而我……低低地躲在角落,拿着拖把甘心弯腰垂头地面对地板。
随雅说,干他们这行要取一个像样的艺名。我痴痴地笑,拿着拖把不说话,只是在心中鄙夷,又不是大明星要什么艺名。
而他是对的,或许说,我总是错的。
创作了一本《英雄冢断美人香》,他红遍了大江南北,随雅这个平淡如风的名字家喻户晓。看着新经理的面孔,我想……或许他已经忘记了让我做经纪人的承诺吧,谁知道呢?兴许只是随口说说。
我依旧拖着我的拖把走在角落,垂着头,就像怕光的老鼠。
黑色的皮鞋很亮,我能够在上面看见我鼻头的黑痣,拿回家做镜子指不定省了多少镜子钱。我准备绕道,耳畔传来他的呓语,淡淡的却极为尖酸:“你还是一样,不会抬起头做人。”
我怔了怔,不以为意地笑,我已经丢失了一切……还怕再被剥夺些什么吗?绕开他,我到底是不知道我的背影有多心酸的。许多年后,或许我从他的日记中读到过两句,但也无从追究了。指不定我那时还会抬头挺胸狠狠地瞪他一眼,勾不来他的怜悯,招不来闲言碎语。
随雅是在他签书会后第二天才找上门来,拿他自己的话来说,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脓包过。那妆化得,比60年代的少女们更加招人眼球。
他穿着长袖躲在我屋里,浑身汗臭,摸着脸自嘲道:“早知道在你这儿可以蒸桑拿,我何必花费那个闲钱去别处。”
我定是无语的,他总能够说出别样的韵味,这话显然是玩笑调味的,却生生逗弄出我的自尊。默默无语地瞅着他弯起的小眼睛,咬着唇看着他。或是目光过于生硬,或是他出了名便敏感起来,这人挠了挠头似是有些尴尬:“我说李雨,你别这么看我行吗?活像我把你那个啥了。”
猛然无语,我着实不知道这人脑子里装了什么,那不爱江山却肯放弃美人的悲情故事不会是情人捉刀代笔的吧?如此一想,我满心狐疑,勉勉强强地答应他为他工作,却对辞去画廊工作缄口不提。
我总是需要钱的,但我的存折上却有八位数,那只是其中一张存折。这些随雅都不知道,他只当我是初出茅庐、勤勤恳恳打工的小女子。我也懒得提,只会徒增烦恼,还要解释。我懒。
(二)
以前人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
这句话,我从来都没有证实过。不过日子越往后,我便越发地觉得这句话真可媲美儒家圣典。
以前随雅洁身自好,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随雅却觉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硬本事,我想以后他许会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才是最高境界吧。甩不掉的,他便会拉着我去推搪掉,而我……每次出场费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