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这种很亲切的陌生环境,它不像大城市那样冰冷——抬头看不见蓝天,四周都是冰冷的钢筋混凝土,车辆人群川流不息,整个城市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我最不习惯大城市的,是城市中急促的脚步,以及一年到头没有个好天气,空气中不是湿漉漉的就是闷热不堪,再加上压抑的氛围,急促的生活节奏,让人日渐消瘦。
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以前,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都说我莫名其妙。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你怎么那么奇怪,脑子里尽是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思想。”为此,我常常和父母吵架,他们看来,我那么喜欢看书,应该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拿到让他们满意的成绩。
记得12岁以后,我先后离开家87次,去了与我家相隔较近的几个城市。每一次离家都被父母派人找了回来。他们实在想不通,像我这样衣食无忧、家境富裕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像同龄人那样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待着,玩这个年龄该玩的游戏,看这个年龄该看的书,为什么我的表现那么另类,小小的思想里尽是他们无法理解的漂泊远行。
从小,我看着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总觉得他们很幼稚,没有远大的目标,没有自己的理想。可是相处下来,我却发现自己没有他们那份纯真的快乐。
“凌风,长大了你要做什么呢?”谢悠然稚嫩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那一年,她7岁,我8岁。
我装着老成的样子,一副向往的神情:“我想像徐霞客那样,游遍名山胜水,看潮起潮落。”
谢悠然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露出憧憬之色,然后轻声地说:“你可以的,你家那么有钱,要去哪里都可以。”
悠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她生活在单亲家庭中,父亲早死,母亲在发廊做洗头工。小小的她便明白,母亲很辛苦。对比同龄人,她有着别人没有的早熟。或许,家越清贫孩子就越懂事。
“悠然,放心吧!我的钱就是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那时,我小小的心里就决定,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要带着谢悠然。对于我们来说,那只是孩童时代的纯真友谊。因为悠然母亲的关系,很多同学都不愿意陪悠然玩,而我则觉得那些孩子都很幼稚,唯有谢悠然还能和我说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因此,我们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我12岁那年,悠然的母亲带着她离开了。直到开学我才知道,当时的我已经懵懂地理解了什么是爱,虽然在我们的理解中这个字眼有点儿牵强。但是我明白我们之间的友情已经变质,产生了懵懂的情愫。
悠然离开后,我觉得自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我从家里的保险柜里拿了一大笔钱,拿上父母特意给我办的银行卡也跟着离开了。后来被父母在相邻的城市给找了回来,那一次,从来没被打过的我被母亲狠狠地揍了一顿。她一边揍一边哭着说:“你个浑小子,越来越放肆了,这么出去多危险,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我明白父母的心情,可是对于已经决定离开的我来说,他们是无法改变我的决定的。“爸,妈,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你们不要把我当个孩子好吗?我只想出去游历一下,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理解呢?”
我的回答让父母有点儿吃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孩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12岁的年龄,脸上无法抹去的稚嫩,心智上的不成熟,怎么能让他们相信呢?
那一次,我和父母争吵了好几天。每一天都是长达几个小时的争论,每一次的争论都是以我的失败告终。对我来说,毕竟是太小了,考虑的事情太过简单,在他们这些老于世故的长辈面前,我就是狡兔三窟都能轻易地让他们逮住。
后来,我一次次地出逃。12岁到16岁,我一共逃了82次,最后在父母的无奈中,终于放口让我出去游历,条件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就得打电话报平安。
19岁那年,我去了杭州。在杭州一家酒吧,我遇到一个很像谢悠然的女孩。
那天,我走进一家叫“零点”的酒吧,酒吧里,幽蓝的灯光在黑暗而静谧的空间里闪烁,低沉的蓝调在耳边萦绕,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喝着配制出来红红绿绿的酒,把忧伤诉说,寂寞化解。城市里烦躁的氛围和沉重的压力把人们弄得疲惫不堪,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用酒精麻醉自己,或是寻求自己的红粉蓝颜,希望自己的忧伤能够有人倾听,所以这里时常上演着无数暧昧。
我不是来这里寻找刺激的,一个人安静久了,孤独久了,心里会感到空虚、孤独,我来这里,就是想充实一下自己的内心,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安静沉默的人,偶尔也需要缓解一下,毕竟一个人常常安静地待着,久而久之会感到烦闷。
酒吧里的歌手是一个浓妆艳抹,性感妖娆的女子。她的歌声一响起,台下立刻沸腾起来。我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位置坐下,四下里打量着周围的人。我发现他们眼中有一种与生活格格不入的沉迷。有些时候,很多人都在自欺欺人,就好比我眼前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自欺欺人的呢?
我坐了七八首歌的时间,台上的歌手先后换了两个。来我这里搭讪的女孩子很多,可是全都被我拒绝了。虽然我坐的位置不显眼,但在那些女郎的眼中就像一颗明珠,一个人安静地在角落品酒,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这对她们来说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过了一会儿,又换了个歌手上来。她和别人不同,化着淡妆,眸子里藏着一团愁云,脸上挂着淡淡的忧郁。就连她的声音,都有着让人心碎的伤感。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淡淡的伤感,一下子渲染了全场,原本喧闹的酒吧顿时安静下来,我看见很多女孩子泪光闪烁。场上的她唱到“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我见她闭起了眼睛,一滴泪珠从脸颊上落下来。这一刻,全场因为她的流泪而黯然神伤。我突然觉得她是那么地熟悉,熟悉得让我觉得好像跟她认识了好久好久。
那天晚上,我特意花钱请了她过来陪我喝酒。她坐在我对面,近距离看她,我感觉她很像谢悠然。“这位先生,你好像我童年的一位好友。”我还没开口,她首先说道。
我怔了怔,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在我脑海中冒出来。我相信眼前的这人就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谢悠然。“你也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我回答说。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脸色变得黯然。见我直直地看着她,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变得笑靥如花,说:“那么巧,我们真的很有缘。”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感到很痛,难道她真的是谢悠然吗?这一刻,我之前的想法开始动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谢悠然?”
听完我的话,她举起杯子的手明显地在空中停了一下,然后举起杯子,再一饮而尽。她扭过头,看了台上的歌手一眼,接着平静地说:“谢悠然,很好听的名字。可惜你认错了,我叫申雅,零点酒吧的一个歌手,一个求生存的女人。”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失落。
“哦,这么说是我认错了。”酒吧里灯光闪烁,劲爆的音乐此起彼伏。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她嫣然一笑,说:“是啊,是你认错了。请问先生叫什么名字?”
我牵强地笑了笑,突然觉得很苦涩,一直以来,我其实是想着找到悠然,然后和她一起漂泊,可这只是一场梦,只出现在我的记忆和梦中,从来就没有实现过。“我叫凌风。”带着淡淡的惆怅和失落,我回答说。
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喜悦,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此刻,我只想着她竟然不是谢悠然,尘封的记忆再一次打开,想着小时候和她的种种。“凌风,这个名字好,很有味道。”看了看我,她轻轻地开口。
“谢谢。”我回答说,“你和我的那个朋友真的很像。”
“哦,是吗?”她回答,“世界那么大,长得像的人太多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很多男孩子见到美女都这么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的很像。”说完,她轻声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变得极其矛盾。我是多么希望她就是谢悠然,可是从她表现的种种看来,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人。
轻轻地叹息一声,我说:“或许吧!这个社会,很多人都只看表象。”
“是啊!很多人都不明白,有些人表面风光,其实不然,生活里有很多的无奈,你看这些酒吧里的女服务员,她们有多少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呢?还不是生活所迫,还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对于她们来说,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辛酸。”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悲伤,我心里突然莫名地难过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同情这些女孩子。
“那你呢?应该吃过不少苦吧?”受到她的感染,我幽幽地问。
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强笑着说:“生活中谁不受些磨难,那些青春里的记忆,成了安慰自己唯一的东西。当自己变得冰凉冷漠,仅存的,就是心底深藏的记忆,还温暖而已。”
我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我一直都是一帆风顺的,最起码到现在,我依旧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遇见过一点儿苦难。可是我却深深地理解她话中的意思,仿佛,我看见她风雨兼程地赶路,饱经沧桑的历程。
“是啊!我想悠然应该和你一样的吧!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家庭经历了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我喝了口酒,幽幽地叹道。
(十二) (2)
“凌风,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对我笑了笑说。
“好啊!”看了看她,我回答。
她抿了抿嘴,朝四周看了看。轻轻地开口,她的声音很柔,却有一种无法消散的悲伤,仿佛,她的声音天生就是这样子的。可是我明白,这多半是经历了很多伤感的事才会这样。我想,她应该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