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秦军己到燕国的边境上
冽冽的秋风中，一支庞大的车队，从东向西，在黄河的北面逆流而上，行走在邯郸去咸阳的官道上。这是一支凯旋而归的队伍，其中挟带着众多遭到了惨败之后去受辱的可怜人。秦王高大豪华的銮驾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他的肱股大臣和威武雄壮的卫队，再后面是被装在囚车里的赵王迁以及他的几个肱股大臣。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车又一车赵国的金银珠宝、一个又一个赵国漂亮的女人、一队又一队赵国手艺很好的工匠和其他有一技之长的人。
坐在銮驾中的秦王神采飞扬，一双鹰眼里闪耀着胜利者的高傲；可怜的赵王迁垂下了高贵的头颅，脸上露出一副任人宰杀的死相。这就是战争，是诸侯国之间的战争，是胜利者将得到失败者一切的战争。往昔的赵国首都邯郸，如今变成了秦国的一个郡；赵国的百姓，穷人都失去了尊严，稍富一些的财产全被胜利的秦人掠夺，曾经体面风光的人全被踏在地上呻呤。从社会的发展来说，无论是经济、政治、文化、文明，都是个天大的倒退；唯一能给人一点儿欣慰的，是版图得到了统一。就在两年前，韩国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差不多同样庞大的队伍，就是从黄河对岸逆流而上、从韩国的都城新郑往咸阳去的。
队伍里，有一个年轻的工匠在喊：“来人，快来人啊！”
卫兵走过来，什么也没问，首先是狠狠地抽了他几鞭子。“嚎！让你嚎！”卫兵一边骂一边接着抽。
那年轻的赵国匠人，一手扶着一个老人，一手夺过卫兵手上的鞭子。那卫兵五大三粗，在战场上曾经一口气砍下三个赵国士卒的脑袋，却被这年轻人抢去了手上的鞭子。他的同伙要来帮忙，他摆手止住，然后拔出剑来，朝那工匠砍去。谁知那工匠身手了得，一只手仍扶着那个老人，另一只手生生地愣把剑给夺到手上。众卫士见了，都闹哄哄地舞着剑将这匠人围起来。
秦王正靠在銮驾中想他的下一步计划，被外面的哄闹给干扰了，掀开纬帘，问赵高：“怎么回事？”
“有个赵国的匠人，夺了卫士的鞭子，又夺了他手上的剑。”
“去把他杀了。”
“不问问原因？”
“杀了！”
“遵旨！”赵高应声带了秦王身边的两个高手，走过去便把那匠人给杀了。匠人一直扶着的老人，高手的剑迅疾地刺穿他的胸膛后，他缓缓地倒在地上，却坚持着用手高高地将老人托起。赵高走去问老人：“你是他什么人？”
老人摇摇头。
“他为何要夺卫士的鞭子和刀。”
“我快要死了，他想让人来救我。”老人说完，一歪头死去。
赵高摇摇头，赶上前去见秦王。
“杀了？”
赵高平静地回答：“杀了。”
“他为什么？”
“是为那个老人。”
“为个老人，就敢来骚扰本王。”秦王心里这么说，再不愿提这件事。
秦王回到咸阳，首先是按功行赏。以人头给勇敢的秦军将士加爵进位，这是秦孝公立下的规矩。当时的秦国，等级相当森严。在刑法面前，官僚与平民、有爵与无爵人、主人与奴婢，之间都有明显的区别。如是后者，不但不可以做官，还随时可能被移民戍边，充当外族入侵时的替罪羊。平时，官僚杀平民，主人杀死奴婢，有爵人杀死无爵人，虽不为官方提倡，却也不用受到什么惩罚。只是，无论是怎样的贱人，一旦上阵杀敌，普通士兵杀死一个就赏爵一级，下级军官率部“得三十三首以上”赐爵一级；高级将领率部获得“全功”“赐爵三级”……总之，秦国的《军爵律》对赐爵作了具的法律规定，杀人的多少直接决定着爵位等级，杀人越多，爵位越高。如此一来，秦军到了阵上，大都红了双眼，拼命杀敌，才有了“虎狼之师”称谓。
秦王在咸阳宫里，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来为灭亡了赵国庆祝。席间，他下达了一道给文武大臣及军士们加官进爵的诣旨，将掳来的金银珠宝，一半充实国库，一半赏给他的功臣。以前穷困缭倒的老秦人，现在差不多每户都有人在韩国或赵国供职，他们的家奴和财富，都徒然的多起来。从韩国和赵国掠来的伎乐娼优，在欢乐的咸阳宫里唱着，跳着。国破家亡的他们，心中虽然忧苦不堪，却只能强打着笑脸，把场面尽量地搞得欢愉快乐。有人刚刚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就会有另一个人提醒他，忍着，今天已经杀了一百个叹息的人了。于是，这叹息的人立刻欢乐起来。
胜利者的宫殿里，“车行酒、骑行灵、千人唱、万人和”，酒宴场面，盛况空前。到夜深时，秦王累了，挥一挥手：“你们继续乐罢，本王先走一步了。”
秦王走进后宫，走进上千的丽人中间。他一时不想出来，足足呆了一百天。秦王不出来，他的一统天下的事业，却一天也没有间断。
王翦在灭赵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己带着秦国虎狼之师，压到了燕国的边境上。
这时候，燕王有些后悔了。燕赵两国本为邻居，原都属强国，可偏要鹬蚌相争，让秦国这个渔翁得利。早在秦王亲政之前，燕赵之间就一直战事不断。他们间的第一次恶战发生在公元前251年，那是在秦赵长平大战、邯郸大战之后。看到赵国损失惨重，目光短浅的燕王喜不去帮一把，反而认为赵国已弱，正好趁机兵衅，于是进攻赵国。昌国君乐间劝阻，燕王喜不听，倾国出动了六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向赵国发起攻击。赵国派廉颇率军八万对抗，将六十万燕军击溃，还向前追击了五百里，直把燕都团团包围。燕王喜此时才摇头叹息，割地给赵国请求和解。
赵王得到了燕国的几百里地，再派李牧进攻燕国，占领了燕国的武遂、方城。燕王气急败坏，派剧辛率领燕军迎击赵军，赵王也令庞媛率领赵军御敌。剧辛、庞媛俩本是故交，现在各为其主，他们相互厮杀。一年之内，庞媛消灭燕军二万，杀了剧辛。到公元前236年，庞媛再次领军进攻燕国，接连攻占了狸、阳两城。秦王可不愿看着赵国坐大，赶紧介入，以振救燕国为名，派王翦、桓崎、杨端进击赵国，一下子攻占了赵国的九座城池。当秦赵两国的对决进入尾声时，燕国也就岌岌可危。
如今，秦国击灭赵，正是得益于二雄的相争。赵灭了，燕国已是命在旦夕！
85、易水悲歌
燕王喜正在宫里叹里，太子丹来给他请安。礼毕，燕王喜问太子丹：“听说太子近来又收留了一个秦国的逃将？”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父王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瞒父王呢？父王已经老了，到时天下就是你的。现在秦军阵兵边境，说话间就过来，你为何还要收留秦国逃将，激怒秦军，是担心他们来得不够快吗？”
“不是。”
“什么不是？父王告诉你，赶快将秦将樊于期送出境，以免激怒秦人。”
“父王，请你想想，秦王会因为我们遣送樊于期而减缓进攻吗？孩儿与他同了这么久，非常了解他。”
燕王喜听了，默然不语，静静地思考着。太子丹早年也曾在赵国为人质，那时就与嬴政相识，后来嬴政归秦被立为秦王，太子丹又到秦国为人质。俩人虽是幼时的伙伴，秦王待他却很是刻薄。太子丹认准秦王少情寡义，趁他前去赵国时私下逃回燕国。
“王儿了解他，王儿有办法对付他吗？”燕王喜突然问道。
“孩儿已经有了一个办法。”
“哦，说出来听听。”
太子丹走进燕王喜，附在他的耳旁，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燕王喜听了，直吓得目瞪口呆，半晌，轻轻地问道：“这事有几成把握？”
“至少有五成把握。”
“可如果不成呢？”
“不成也是一样的，秦王反正要灭我燕国。但此事如果成了，父王就是当世英雄，我燕国就可以保全了。”
燕王喜闭了双眼，陷入了沉思。是啊，不成也是一样的。既如此……燕王喜心中一动，突然睁开双眼，望着太子丹说：“父王老亦，最近老是头昏脑胀的。这件事，王儿若是想清楚了，一切就交王儿来办理，父王要退下来，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
太子丹听了，大喜过望，双膝跪下，感激地说：“谢父王信任。”
望着长跪于地的太子，燕王喜摇了摇头，说：“太子起来吧，赶紧办你想办的事情，父王要歇息去了。”罢了，燕王喜起身，进了后宫，再不愿出来。
燕太子丹姓姬，名丹，早在他还在秦国做人质时，就开始思考灭秦的办法。奈何燕国地处偏僻，在七国中国小力微，要想灭秦，确实无计可施。前不久，姬丹通过好友兼老师田光认识了荆轲，这才渐渐地成熟了一个派荆轲西去刺杀秦王的计划。在没有禀告父王之前，他已经尊荆轲为上卿，给了他最好的房子、最豪华的车骑和最漂亮的美女，任荆轲欲所欲为地享受生活。而今得了父王的授权，太子丹赶紧去找荆轲。
这荆轲，本是齐国庆氏的后裔，迁居卫国后，改姓荆。他为人侠义、艺高而大胆，特好读书击剑，曾游说卫元君，不为所用，这才四方游历，结识豪杰志士，饮酒畅谈情怀。到燕国不久，荆轲被姬丹看上，尊为上卿，每日好酒好肉地供着。荆轲心里明白，燕太子是要他去替燕国赴死。虽然明白，却也非常愿做这事。一则为天下苍生免遭秦国虎狼之师杀戮，二则为自己能挺身而出感到自豪。于是，荆轲一边喝酒，一边盼着这天快一些来临。这天，他正与高渐离喝酒，太子丹匆匆赶来。荆轲起身请太子坐下，给太子满斟了一杯，然后端起酒杯请太子饮。俩人一饮而尽，荆轲静静地望着太子。
“就在刚才，我己向父王禀明了我的意思，父王让我全权来处理燕国的攻战大事。”太子说。
“这么说，我可以行动了。”
“是的，上卿可以行动了，具体的方案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荆轲说：“这次行动能否成功，还需要有两个条件。”
“你快说，只要我能做到，什么条件都一定满足你。”
“第一是要给我两样东西，拿去才能让秦王见我。”
“哪两件东西？”
“一是燕国督亢的地图和赵国徐夫人的匕首。”
“这个容易，我一定给上卿准备好。”
“二是樊将军的头颅。”
“樊将军的头颅！”太子重复着，脸上露出了难色。
樊于期原本是秦将，因事得罪秦王而逃到燕国，是秦王最痛恨的人。秦王曾亲自颁旨，承诺用一千斤金和一万户人口的封地作赏格，购取樊于期的头颅。
“此事我想了很久，只有将樊将军的头颅和燕国督亢的地图一道献给秦王，才可以保证秦王一定会高兴地召见我。”荆轲说。
“可是，樊将军走投无路来归附我，我怎么忍心伤害他而去满足秦王的暴欲？上卿，能不能考虑其他的东西。”太子说。
“没有，没有其他的东西。”荆轲摇了摇头，说：“这样罢，这事我们分头行动，殿下去准备督亢的地图、赵国徐夫人的匕首，荆轲去请樊将军自献人头。”
燕太子丹听了，对荆轲深深一揖，含泪离去。
荆轲很快找到樊於期，俩人对饮了三杯后，荆轲说：“听说秦王抓不住将军，把怨气洒在将军的父亲、母亲和同族的人身上，把你的亲人都一个个杀死了。现在还是没放过你，用一千斤金和一万户人口的封地作赏格来购买将军的头颅，可恨啊！”
樊将军听了，仰面朝天，长声叹息，恨恨地说：“我之所以苟活，就为报仇啊！只可惜……”言至于至，泪如雨下。
“将军是担心没有机会？”
“是啊，如今天下，谁能敌秦，燕国只怕是也挺不了多久了。”
“只怕未必。”荆轲冷冷地说。
“难道壮士？”
“若是杀了秦王呢？”
“杀秦王！”樊於期来了精神：“请壮士明示。”
“准备几日，荆轲就要赴秦，去刺杀秦王。”
“久闻壮士英明，请受樊於期一拜。壮士此行，若需要樊於斯什么，只要言语一声，自当竭尽全力。”
“感谢将军。”荆轲一揖，然后平静地说：“荆轲正要请樊将军献出头颅，待我拿去献给秦王。”
樊於期听了，立刻明白，起身拔剑在手，高声说道：“谢壮士成全，樊於期先走一步，在奈何桥上等壮士提了秦王头来祭奠我的父母亲人，来祭奠天下被他杀死的众生。”说到这里，长剑一抹，鲜血四溅，人头掉下地来。
说明迟那时快，荆轲一步上前，伸手接过樊於期的人头，从怀里掏出根长绢，一边包、一边说道：“樊将军，荆轲也谢你成全，晚一步我一定提着秦王的人头来见你。”
荆轲说罢，捧着荆轲的人头，大步流星，赶到太子府。太子早在案前候着，案上是他找来的督亢地图和赵国徐夫人匕首。
督亢之地是燕国最富遮的地方，献上地图，意思是将这片土地献给秦国；赵国徐夫人匕首是当时世上最锋利的匕首，不但锋利无比，刀锋还淬过剧毒，沾肉即死。
听荆轲简叙了樊於期献头的事，太子丹肃然跪下，面对樊於期的人头，潸然泪下。良久起身，将樊於期的人头装进一个紫檀木合里，对荆轲说：“如今满足了上卿说的一个条件，另一个呢？”
“需要一个称职的帮手。”荆轲说：“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能很快找到吗？”
“不一定。”
“非他莫属？”
“若盖聂与荆轲前往，秦王必死无疑。”
“盖聂，天下第一剑客！”太子丹惊叫起来。
荆轲不吭声，只静静地望着太子丹。他知道，要论剑术，年老的盖聂已不及他。但在胆气与对天下苍生的关爱上，盖聂跟他是一样的。只有这样的人，才佩与他荆轲去刺杀秦王；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与他荆轲一道置秦王于死地。可是，太子有些着急。
“听说盖聂大侠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找到。”太子轻轻地说。
“是的，可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会找到的。”
“要多久？”太子急急地问。
荆轲为难的摇了摇头。
“我们燕国，有一个勇士，叫秦武阳。他勇猛无比，十二岁就手刃仇人，燕国最勇敢的壮士，也不敢与他对视。”
荆轲听着太子的话，有些为难。因为他对这个叫秦武阳的勇士有些怀疑。随时把凶象展露出来的人，内心一般都是比较懦弱的，荆轲在心里喊道。只是，看着太子着急的脸色，荆轲又不好说出来。因为太子并不是象盖聂、高渐离他们那样，是他知根知底的朋友。他荆轲要去刺秦王，与其说是为了太子丹，不如说是为了天下百姓。犹豫了很久，荆轲终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同意让秦武阳做助手。
荆轲与秦武阳出发时，太子和高渐离穿着白衣、戴着白帽来给他送行。到易水边上，祭过路神，高渐离敲着筑，荆轲和着节拍唱道：
“风声萧萧悲鸣啊、易水彻骨寒冷，壮士这一离去啊、就永远不再返回！”
86、荆轲刺秦王
太后去了。
她去得很安祥，仿佛是睡着了一般。生与死对她来说，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在阳世里，她有一个儿子，一个似乎是把她全给忘却了的儿子；在阴间中，她有两个儿子，还有她的嫪毐。她曾让人去报告秦王，她病了。然而秦王太过忙碌，刚从赵国掳来了众多女人、还有国内国外的大事，他实在还没有尽兴、忙不过来。就是早两年从韩国掳来的女子，他也还有不少没有碰过的。
儿子曾以她为天，以她为天下的最爱，为唯一爱着的女人。可是现在，她病了，儿子赖在其他女人身上不愿来。于是，她安祥地走了。她走了的第二天，秦王来了。他站在她身边，望着她一张圣洁的脸，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感到母后是这么的美丽。
“她今年……”秦王掐着手指算着，然后在心里说：“母后今年四十八岁！”
“走啦，都走啦。”秦王嘟嘟哝哝。
他的嫡祖母华阳太后是去年夏天走的。在她有生之年，秦王对这位对父王有再造之恩的女人并没有过多的亲近，在她死后却是优礼有加，将她与祖父合葬于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