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鹤的游击队最近住在草鞋峪,只是个只有二十一户人家的小村子,偏僻而闭塞。但草鞋峪往北,就是茂密的山林,东南两个方向都是陡峭的绝壁。所以只有西边一条小路可以到这里,在村口不远处的路口,有一道天然的之字形峡谷。从地形上看,整个草鞋峪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而且后山就是林子,即使守不住,也可以向北撤退。
但这里土地贫瘠,而且缺水,所以只能种点玉米。好在是山区,村民平时多喜欢打猎,或者进山草药,猎物和草药再在集市上换点钱,日子也还过得去。因为多猎户,所以这里民风彪悍,丝毫不像南方人的温和。草鞋峪的村民能打架,敢打架,不怕死的名声在民国初年就远近闻名。
一九三八年,日军沿江侵袭,安庆陷落后不久江城也沦陷了。后来沦陷区的安庆、江城也逐渐繁华起来,草鞋峪的村民也慢慢重新到江城卖猎物。村里最大的廖姓人家,当家的叫廖五,也是个彪悍的汉子。到江城卖猎物,一个日军军官强抢,廖五当街和日军发生争执。最后争执中日军要掏枪,被廖五一刀劈了,日本宪兵全城大搜捕。最后廖五在南门和日军对峙,身中三枪而死。
草鞋峪廖姓居多,从此草鞋峪的村民就恨透了日军,姜云鹤的游击队里面就有七八个草鞋峪的,所以这里也是游击队经常活动的地方。
山高路远,姜云鹤带着兄弟走了一整天,直到半夜才回到草鞋峪。游击队副队长田福勇听到外面有人叫,说姜云鹤回来了,赶紧起身穿鞋,出来迎接兄弟。田福勇是老游击队员的,早些年就在南方游击队里面当兵。后来新四军下山改编,他当时就是排长。也是因为江城战略位置的重要性,皖南的新四军听说这里有个叫姜云鹤的拉起一支队伍,就派田福勇带着两个人、十条枪过来收编为新四军在江城的游击队。
田福勇性格不好,比姜云鹤还莽撞,而且行事容易冲动。但是军事素质很好,尤其是游击作战经验丰富。两个人虽然都是炮仗脾气,但合作的倒却很默契。但今天的事情,让田福勇有点不高兴。
他听回来报告的兄弟说姜云鹤去国军那边做客了,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要知道田福勇在南方游击队的时候,自己的很多兄弟就是在国民党围剿根据地的时候牺牲的。抗战军兴,国共两党相逢一笑泯恩仇,但是在田福勇的心里,现在的国军还是当年的国民党顽固派。自己的队长居然也不商量一下,就跑到顽固派那边做客,这让田福勇有点不能接受。
姜云鹤何等人,闯荡江湖那么些年,一进门就看出田福勇脸上挂着霜,随便一想就明白过来。
“老田,这支部队和以前打你的国民党顽固派不一样,他们是海军派过来放水雷的,咱们应该帮帮他们。”姜云鹤说。
“我不管,反正我不喜欢和国民党打交道。”
“唉,都是中国人,不管国民党还是什么党,只要是打鬼子,我姜云鹤就和他们一起干。”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姜云鹤让人把枪和子弹抬进来,才平息了田福勇的怨气。
“老田,你看看,他们要是牵制咱们的,干吗送枪送子弹给咱们。”
“云鹤,我说不过你,就当他们是好人吧,不过咱们还是防着点好。”
“我知道,老田,一起打鬼子不假,我肯定也会防着他们。昨天一起吃饭,有个姓方的,我看就是个杂毛样。你踏实相信我,我会防着他们的。”
这边姜云鹤回到了游击队,张定海那边留在江边上侦查的兄弟也回到了姑娘岭的驻地,一回来饭还没顾上吃,就到作战室报告情况。
“怎么样,来,喝口水,坐下说。”张定海亲自倒了碗水端过去。
“谢谢长官。我不渴,刚才喝过了。”
张定海和丁晓峰都摊开航海日志本子,眼巴巴地等着听时间、经纬度、击沉大概吨位。但那兄弟一报告,两个人脑袋都耷拉了下来。
“长官,昨天上午十时十五分左右,日军的巡逻艇发现了第一枚水雷,随后在十一时前后,发现了第二枚水雷。随后,另一艘日军武装拖船领航,带着四艘货船,总吨位目测吃水线判定为大致在三千吨和四千吨之间,以小于五节的速度,绕道通过雷区。下午三时,一艘日军兵舰,向水雷布设的区域发射炮弹共计十五发,第七发引爆一枚,第十五引爆了第二枚。最后他们的巡逻艇检查,兵舰返航。”
张定海铁青着脸在航海日志上刷刷做着记录,丁晓峰的脸上也不好看,估计自己布的雷也有可能被发现。
放下笔,张定海开始琢磨,这么靠撞运气的布雷方式被证明行不通,得想点办法。他和丁晓峰等军官对着航道图开始研究,大家各有各的想法,有说这里布雷好,有说那里布雷好,最后大家也开始争论起来。
“汇集众人之力,所有的弟兄一起想办法。”张定海命令下去。因为以后用的水雷,要由九战区的协调,从常德的海军水雷厂运出来,然后穿过日军封锁线,再送到在第三战区自己的部队来。这其中的艰险可想而知,所以每一枚水雷都是珍贵的,甚至可以说每一枚水雷都是鲜血和汗水换来的。
更不用说后方战时物资的匮乏了,尽管是这小小的水雷,却也需要铁、炸药、硫酸等等物资,这对于一个工业强国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孱弱、危难的中国,却是极其宝贵的。每一个水雷都要发挥它最大的效能,都要给日军造成最大的威胁。
所以张定海的命令下达之后,大家也都集思广益,各种各样布雷地点都提了出来。其中一个原来在航海科的老兵找到了作战室,说自己想出来一个很好的布雷方法。
“老许啊,我记得你以前有段时间在中山舰上当过差。”
“报告长官,民国二十一年调到中山舰,民国二十五年离开的中山舰。”
张定海招呼老许坐下来,然后把丁晓峰和其他几个军官也叫来,大家都过来听老许的办法。
“长官,你知道航道勘测吗?”老许这话问得张定海一头雾水。
“嗯,我知道一点航道勘测,但不精通。”
老许接着说:“长官,航道勘测是采用多点测深的办法勘测的。就是勘测船沿着计划好的测深线航行,然后在一定间隔的时间内测定船位和深度。这样就能够测到这条线上的多点定位深度,最后把这些深度标注在图上,反复多条测深线并列在一起,就是航道图。”
不愧是老兵,老许的话说得大家直点头。
老许喝了口水,然后用铅笔指着航道图说:“一般勘测定位都是用光学观察法,就是对照岸上的地标物。这里的航道也是如此。你看,这里最深,肯定是吃水深的大船航行的航道。这里浅一点,是吃水浅的小船的航道。长官,你看这里。”
铅笔指着航道边上,一个主航道边上向北的一个深航道,但这段航道很短,拿比例尺一拉,还不到三百米。张定海问道:“这里应该是港口挖泥船特地挖的,是怕多艘吃水深的大船顶上了,所以在主航道边上挖出来一个可以避让的深水区。”
“对,长官,文章就在这里,你看这里,假设你操一艘吃水深的大船,到了这里,前面也有大船要出港,或者是进港。领港员会怎么办?”
“领港军官会让我减速或者停车,然后用拖船拖到这里抛锚,把航道让出来。”
“对,窍门就在这里。”老许指着深水区边上的小双圆圈,这里通常是拖船掉头的位置,而在这种位置拖船吃水浅,一般都不怎么理会航标。
张定海看了看,还是没明白,这里有什么特别的,“老许,这有什么用,他们拖船根本不怕这种浅水区。一般紧挨着航标他们都敢开。”
“哈哈,长官,咱们可以利用领港军官的这个操作习惯。”
“怎么利用。”丁晓峰疑惑地问道。
老许的脸上充满了坏笑,眼睛里面流露出凶光,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咱么给他改航标。”
张定海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大船太重,惯性也大,这么窄的规避停泊往往需要拖船帮忙。而拖船上面的日军指挥官肯定听领港军官调度。拖船吃水浅,不太在意航标,所以假如在航标边上布雷,肯定会炸掉他们的拖船。
“他们会不会雇用民船来当拖船?”张定海问。
“不会,江城的码头那么繁忙,他们不会允许民船停泊的。再说,民船一般都是做买卖雇的,不会停靠江城,而是停靠安庆码头。”老许很自信地说。
“嗯,长官,我昨天侦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不挂日本军旗的民船停靠。”
“那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动了航标。”丁晓峰疑惑地问。
老许摇摇头,扭过来对着丁晓峰说道:“也不会,你想啊,勘测航道是用光学手段对照地面地标物来定位的,我们挪出几米,够布雷就行,日军很难发现。即使是发现了,也是重新勘航标的时候才能发现。”
“我看行,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才能改掉日军的航标?”张定海抱着怀问大家。
这下老许也想不出办法了,倒是丁晓峰反应快:“趁下弦月,既有一点能见度,但远处能见度也低。”
“嗯,是个好办法。通知下去,凡是熟悉航道勘测和布设航标的兄弟全部报名,然后选出技术最好的。”张定海对丁晓峰说。
“好的,长官,我呆会儿就找人。”
“还有一点,现在作战室里面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对此事务必保密。”
当天下午,共召集到曾经参加过勘测作业和航标布设作业的七名官兵,其中上尉一人,士官三人。张定海把大家召集起来,将整个作战计划说了一遍。
最后,张定海强调:“这次任务非常危险,如果有人想退出,我同意退出。但为了保密,在行动结束前,必须关禁闭,不得和其他人接触。有人退出吗?”
大家沉默着。
张定海又问了一遍:“都肯定参加,有人申请退出吗?”
桌子边上一个士官老兵说道:“长官,抗战到现在,海军里面出过退出战斗的水兵吗?”
张定海听了心里一热,是啊,开战到现在,尤其是武汉会战,被击沉的中山舰、江贞舰、“宁”字号五艘炮艇,重伤的永绩舰等多艘舰艇上面阵亡了一千多将士。他们明知是死,但视死如归,他们血战到最后一刻,没有人退出战斗!
整个抗战期间,中国海军血战八年,几乎打光拼尽,没有退出战斗!
抗战八年,半壁江山沦陷,海岸线被封锁,没有外援,缺吃少穿的中国没有退出战斗!
中华民族即使是到了最为危亡的时刻,也决不退出战斗!
决不!
张定海一拳砸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部下,下达了命令:“那好,明天出发,明晚执行命令,不成功就成仁。诸位,如若战死,诸位先走一步,我张定海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