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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产子2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她开始将他印刻进心中的吧。

之后,她熬了过来,醒来时还躺在他怀中。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在那黑暗的山窟暗道之中,她第一次为他吹响了竹箫。

箫声引来看守幻帝宫的白影,他们被带出危机四伏的暗道,进入了神秘莫测的幻帝宫中。在那里,她看到了与黑宇殿中相似的幻景。高挂天空的明月,恢弘而华美的宫殿,似无止境的弯曲回廊……

在那里,她第一次感到寒月弓的躁动,看到了远古时候残留下的幻象。

幻象中,有手持火把气势汹汹闯入宫殿的人群,有数不清沉睡的巨狼,有一场惊天之战,还有信任与背叛……

“对不起。”燕九突然开口。

“嗯?”阴九幽的手正摸着她开始收紧的肚子,闻言,有些心不在焉。

“百花谷外……那一箭。”燕九喘息,往事历历在目,她始终无法释怀自己的恩将仇报,那与百花奴、云轻嫣之流有何区别?

阴九幽顿了一下,才道:“我没怪过你。”有什么好怪的,说起来,当时自己也不过起了算计她的心罢了。这事真算起来,他毫不吃亏。

燕九苦笑,含糊自语:“我倒希望你怪我。”怪着恨着,起码还是放在心上,否则,她于他来说,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头被温柔地摸了摸,阴九幽显然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但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

就在这时,燕九只觉肚子一阵抽搐,下体流出了温热的液体。

羊水破了。

或许是燕九身体很好,也或许是她在怀孕期间始终奔波未停,生产的过程并不艰难。

孩子是降临在阴九幽的手中的,虽然看不到样子,但那滑腻而温暖柔软的小身体仍让他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褪下自己上身破烂不堪却仍然有部分干燥的衣服将孩子包裹,又取了燕九的几根长发,捻成柔韧的细索,将脐带结扎,然后俯首咬断了脐带。

血味与羊水的腥味入口,他却并不觉得肮脏,只是小心地将孩子放入燕九的臂弯中,自己则继续等待胞衣的排出。

将胞衣沉入水中,为燕九穿上裤子,然后将他们母子抱进了怀中。

“是个儿子。”摸着因产子而虚弱不堪的女人脸,为她拭去额上的冷汗,他柔声道。这个女人,为他受了太多的苦,他便是铁石心肠也无法不感动。

燕九无力地“嗯”了一声,将脸埋进他怀中,听着儿子响亮的哭声,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喜悦,突然间觉得这恶臭的水牢似乎变成了天下最美好的所在。

然而这温暖的时刻并没持续太久,她的脑海中突然浮起黑尉急促的警告。

小心,欧阳清来了!

燕九心口剧震,蓦然从阴九幽怀中强撑起身,将孩子放入他手中,自己则探身去取寒月弓。

“怎么了?”阴九幽察觉到她的动作,问。

燕九还没来得及回答,沉重的石门打开声传了过来,明亮的天光顿时射到了第三层石阶上。过了这许久,外面竟然还是白昼。

欧阳清出现在石阶之上,阴九幽悄然将手掌捂上儿子的嘴,试图将他的声音掩去,以免被欧阳清察觉到他的存在。

然而,终究是晚了。

“啧,没想到小孽种竟然这么急着来到世上!”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一扫石门打开时的仓惶,“既然你们想对本座赶尽杀绝,本座也不好太让你们失望啊……”一边说,他一边从容迈步走下石阶。

燕九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产子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此时竟然连寒月弓也提不起,更别说拉开。

尽力拖延时间……脑海中响起黑尉的声音,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原来离他们还有近百步之遥的欧阳清突然凌空跃起,同一时间,长鞭呼啸而出,直直地卷向她。

燕九本能地想就地滚开,但却清楚地意识到如果自己避开,身后的阴九幽和孩子就会被击中,当下一咬牙,抬手去抓那及身的长鞭。

“不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阴九幽急促的警告声,接着背上一沉,竟然被扑倒在了地上,同一时间,怀中被塞进某样东西,她下意识地抱住。长鞭击在血肉上的沉闷声音传进耳中,她却没感觉到丝毫的疼痛,立即知道是阴九幽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了这一鞭。

连心疼也来不及,压在她身上的阴九幽已被卷起,狠狠砸向水牢的石壁,在铁链清脆的撞击声中“扑通”一声掉落水中,然后一切突然归于寂然。原来那欧阳清的鞭上带着反卷的力道,若她手抓实了,只怕一只臂膀会立即废掉。阴九幽熟知欧阳清的武功,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扑向燕九时顺带将孩子也放入了她怀中,否则此时孩子只怕已落得相同下场。

“阴九幽———”燕九惊叫,心知经这一撞一摔,他凶多吉少,心中不由大恸。怀中孩子不知为何竟然停止了哭闹,安静得让人害怕,在欧阳清看向黑沉沉的水池寻找阴九幽的下落时,她慌乱地摸向孩子的口鼻,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气息。

她呆住,就连欧阳清的目光扫过来也没察觉。

“太着急了……”欧阳清自言自语,仿佛是想要印证他的意思似的,放缓了脚步,“把孩子给我,我就放你出去。”他诱哄,显然也感觉到了燕九的异常,生怕她做出什么让他无法意料的事。

“别过来!”燕九受惊地回过神,抱着孩子就往水中跳去。她以为阴九幽死了,孩子也没了,霎时心如死灰,连恨也无力,只是觉得不如一家人就这样死在一起算了。

“想死?把小孽种留下!”欧阳清见状不妙,长鞭再次卷出,如有灵性般在幽暗的空间里一下子缠紧燕九怀中的孩子,将他硬生生从母亲的怀中夺了过来。

他此时已被卿溯以及其他部的首座逼得退守这水牢,原本是想来抓阴九幽去要挟对方的,不想竟然会失手弄死了他,如今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这孩子了,怎么可能让他跟着燕九一起去死。

孩子落入手中,他转身便往外面走去,不再理会燕九的死活。

燕九呛了几口污水,然后浮起来,刚生产过的身体经冷水这样一浸,顿时寒不可当。但是她并没有马上从水中起身,而是在其中缓慢地淌着,寻找阴九幽。

“阴九幽……”她喊,声音颤抖,是因寒冷,而不是因恐惧。在抱着孩子跳水那一刻,她就已经绝望,此时反而恢复了冷静,只是想着先找到阴九幽的尸体,然后再去找欧阳清讨回自己的孩子,总之,谁也别想分开他们一家人。

在靠近石壁的水中,燕九摸到了阴九幽,让她意外的是,阴九幽竟然还活着。虽然气息微弱,但确确实实活着。大喜之余,她拼命将他拖上岸。

“阴九幽……阴九幽……”两具同样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互相汲取着温暖,燕九一遍又一遍揉搓着阴九幽的四肢和心窝,一边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如同当初从开满优昙罗花的小谷出来时那样。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燕九却像是过了一世人那么长的时间,怀中的阴九幽终于“唔”的一声缓过气来。

“我没事。”他开口,虚弱却清晰地道。

头突然被紧紧抱住,一张湿漉漉的脸贴上他的,然后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着紧过……不由自主,他侧过脸,轻轻蹭了蹭近在咫尺的柔软唇瓣,似安慰。

静静流动的黑暗,急促的呼吸,渐转温暖的气息,沉默中有生机悄然滋生。

“你藏好,在这里等我,我去带孩子回来。”片刻之后,燕九毅然放开他,拾起地上的寒月弓,头也不回地往未关的水牢外面走去。

孩子被夺的狂怒和剧痛以及对他有可能还活着的期待竟然激发了她身体中潜藏的力量,寒月弓入手的那一刻,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狂躁和嗜血欲望。

“九……儿!”身后传来阴九幽几不可闻的喊声,她不由握紧了寒月弓,却没有回头。

随着燕九的背影消失在石阶之上,几声凄厉的叫声同时传了进来。

阴九幽看着石门处射入的天光,不由叹了口气,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缓慢地挪进光线照射不到的石阶死角,然后盘膝而坐。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半阖眼,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心中浮起的担忧焦躁。刚出生便被掳走生死未卜的孩子,产子后便遭冰寒污水侵体身陷险境的燕九,这个女子对自己的一往情深,自己对她的利用和戏耍……

杂念纷至沓来,悲喜忧急怒伤各种情绪如同蛛丝般将他缠绕,他越急于入定,越是难以排除,反而导致心口烦闷不堪,几欲呕出血来。这是自在宛阳自废武功之后便再没出现过的情况,他虽知不妙,却无法控制。

心不能制,幻象丛生。

一时他感到自己仍然年少,正在沙场上与兄长们一起杀敌,黄沙漠漠,鲜红的血肉衬着兵器的冷光,在没有暖意的日头下,说不出的凄艳诡丽。从此,他爱上了红色。

一时大雪纷飞,他正从外面卸甲归府,看到一白衣单薄的女子正侧倚着株盛开如血的梅树低低而泣,原本应该是让人心生怜惜的场景,他却意外的平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仿佛那是个毫不相关的人一般。

一时遍地艳红的花朵,一个绿衣少女独坐其中,唇含着温婉的微笑,眼睫半垂地吹着一支雕刻着柳枝飞燕的碧竹箫……

箫声幽噎,让他逐渐沉溺其中,只觉心中既酸涩又甜蜜,既柔软又歉疚,竟是难以自抑。

放下!狂性自歇,歇即菩提。

突然,了尘柔和慈悲的声音破开箫声的迷雾,如暮鼓晨钟般撞入阴九幽的耳中。他浑身一震,箫声敛,幻象灭,周遭顿时恢复清净。背上不觉冒起一层冷汗,心知若无了尘适时打破迷障,自己恐已入魔。

“随顺世缘无挂碍,涅槃生死等空花。”了尘长吟道,而后一切归于寂无。同时,阴九幽也进入了无人无我的定境。

初禅念住,二禅气住,三禅脉住,四禅舍念清净,动静二相了然不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阴九幽处于不取于相,如如不动的境界之时,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将他震醒。

睁眼,周遭一切虽然仍被黑暗笼罩,在他眼中却清清楚楚,纤毫毕露。面对这样的改变,他心如静湖,波澜不起,似乎本该如此。

那声巨响,原来只是水牢石门移动的声音。

站起身,抬脚,但听哗啦两声脆响,束住脚踝的铁链脱落在地。

“绿衣金经,一任观自在。虚空十二藏,非相非如来!”大笑声中,他从容往石阶上走去,将诸黑暗与恶臭皆抛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