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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星湖2

夏姬脸上常常挂着让人心情愉快的笑,就算她心中急如火燎,别人也看不出来。只有燕九,会不时催促马车快行,怕因自己而让大家陷入险境。

每当这个时候,阴九幽都会不顾其他人在场,将她背起,然后下车缓步而行。说想是马车太颠,让她坐得不耐烦了。燕九虽然心中欢喜,但终究不忍他受累,多来几次,便不敢再催。

这一天终于过了边境,进入云浮城。

夏姬再次用头巾将脸蒙住,然后独自下车而去。

“寒月结怨而成,又饮血过多,充满了暴戾之气,你如今有了丈夫孩子,不宜再用它。”宇主子对燕九道,说着,突然曲起拇中两指,对着搁在她身旁的寒月弓隔空虚弹。

一声轻细如同冰裂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燕九眼睁睁地看着伴随了自己十多年的寒月弓由黑沉变得莹白,而后雪融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伸手,只握得一手空冷。

“主子……”她不敢置信,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质问语气。寒月如同她的血肉,他怎么能如此随意地便夺走?早知这样,当初又为何要赠予给她?

宇主子看到她的反应,黑眸静水无波,清澄得没有丝毫人类情绪。这时,马车再次停下,夏姬走了上来,手中拿着一顶四周垂着黑纱的帷帽。

“就此分道吧。”宇主子接过帷帽,道。对于突然收走寒月弓的行为并没再多做解释,对着阴九幽微一点头,然后戴上帽子,在车夫的帮助下下了马车,坐上轮椅。

夏姬不舍自己照顾了多日的小阴澈,又不敢耽误,只得匆匆在他的小脸上印下一吻,然后取下自己腰上的一个小花包系在他的小手上。

燕九回过神,暂时将失去寒月弓的难过抛在一边,踉跄跳下马车。

“主子!夏夫人!”看着即将没入来往人群中的两人,她大声喊,心口哽得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失去,抓也抓不住。

远处的两人停了下来,夏姬转过身,冲着她挥了挥手,头巾外的美眸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

一只温暖的手落在她肩上,然后身体被拥进那个始终能让人安心的怀抱,头顶响起阴九幽的说话声。

“我们也走吧。”

明明不是安慰开解的话,但当那温煦柔和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燕九却突然明白了。明白了宇主子为什么要收走寒月弓,明白了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只要她一天背着寒月弓,一天就离不开杀伐和战争,那样如何对得起被她强行拖入红尘的阴九幽以及一生下来便受尽苦难的孩子?宇主子不过是斩断了她的另一条路,将她从两难的境地中拉出来而已。

看着两人渐渐隐没于人丛中,她抬手揉了揉涩意难当的眼,侧脸,正对上小阴澈甜甜的睡脸,心中不由一柔。

“阴九幽。”她突然喊。

“嗯?”

“你还愿意娶我吗?”

“……嗯。”

“我会做一个好妻子。”

“我知道。”

笑,在身后人的眼中慢慢漾开,一直漾上眉梢,唇角。

云浮过罢是潆州,那是西北最大的一个城,因为有着云浮做屏障阻隔着外敌侵扰,又临辽河,水陆交通发达,因此其繁华程度直逼内陆大城。

在城中最好的一家客栈要了上房,阴九幽打算等到燕九伤势完全好了之后再继续赶路。

这一日,阴九幽正伴着燕九在房内进早饭,街上突然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转眼间,客栈被重重包围了起来,接着楼上楼下一阵喧闹纷乱,似乎是在清赶吃饭的人和房客。

燕九不觉停了箸,下意识地往背后摸去,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寒月弓早不在了,一瞬间不安到极点。若是有敌来犯,她岂不是要成为阴九幽的拖累?

阴九幽本来无动于衷,见到她的反应,于是往窗外瞟了眼。

窗外便是辽河,此时朝阳初起,河面雾气未散,原本应该是一片宁静美好的画面,却被数艘正缓缓驶过来的高大战舰给破坏掉。船上旌旗飘飘,甲胄森森,让人不由肃然起敬。而驶在最前面的那艘尤其雄伟威严,两旁和前后还有护航舰相随。

阴九幽只看得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示意燕九继续吃。

“阴王府的船。”末了,他又淡淡补上一句。

燕九放下心来,“是要打仗了吗?”她好奇,看这船队的架势,实在让人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阴九幽笑,摇了摇头,不语。

那些船已经泊了岸,片刻后,大街上再次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气势之强,连坐在房间里也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阴九幽低笑,“应该是来找我们的。”

果然,房外虽然脚步声匆忙来去,却没人来敲他们这间以及隔壁那间房,显然早知他们在这里,并且是冲着他们而来。

燕九错愕惊叹:“排场好大!”不由想到以往阴九幽出游时的架势,暗忖,真不愧都是姓阴的。

阴九幽看出她心中所想,不由身体后靠向椅背,以手遮眼闷笑得身体都颤抖起来,与他参悟后的淡然大异。真笑得燕九莫名其妙起来。

马蹄声在客栈外停下,那整齐划一的声音显示出优良的训练。然后是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进入客栈大堂,上楼梯,然后是走廊。

燕九总觉得有些不寻常,莫名地紧张起来。

果然,笑够了的阴九幽开口了:“应该是爹娘来了。”

一句话如同惊雷,将燕九几乎炸跳出椅子。眼看着脚步声已至门外,她不由失措低喊:“殿下……”

她不似白三那样除了卿溯,能视其他人如无物,又从小被父母所弃,在长辈面前有着一种深藏的自卑感,想到即将面对未来的公婆,直觉得比让她去打一场有去无回的仗更可怕。

这称呼让阴九幽一愕,而后恍然,终于明白那一夜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称呼自己了。

显然,燕九自己也没察觉她对殿下这一称呼有着极度的依赖性,每当她内心处于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便会下意识地喊出这个称呼。无论是当初在幻帝宫中被毒蛇咬伤九死一生的时候,还是在食下优昙罗花痛苦难当误以为阴九幽想毒害她的时候,她喊的都是这两个字。或许便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字已经深入了她的骨血当中去,相较起来,他的本名给她的只怕是更多的不安定吧。

思及此,阴九幽心中微涩,缓缓放下手。

“不用担心。”他安抚,站起身,欲绕过桌子来到她的身边,叩门声响了起来。

严谨而沉稳的三下,然后,未待他们有所回应,门已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当前一位是个身着武士服,腰配长剑的女子,不,确切地应该说是一个妇人。容颜绝丽,身姿挺拔而窈窕,乍一看像是个妙龄少女,仔细瞧去才发现那头束成英雄髻的青丝已经半白,眼尾处细纹难掩,尽现美人迟暮的沧桑,也平添了少年缺乏的成熟风韵。

她步履矫健,面如冰封,双眸威光迸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之气以及让人臣服的强大气场。

她的身后,是一个身着布衣身材魁伟的老者,容貌平凡,但却自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魅力,他单手负后龙行虎步地跟在妇人身后,竟丝毫没被她的光芒掩盖住。

这两人一进来,整间屋子立即给人易主的感觉。

“本王是来接本王的孙子回京。”妇人道,目光如电,迅速地扫到床上正睡得熟的小阴澈,然后径直走了过去,完全忽视掉了站在桌边的阴九幽两人。

燕九愕然,阴九幽却似乎已经习惯,毫不在意地将她拥进怀里,然后懒散地靠向背后窗子。

“既是如此,可否顺带捎上我们一程?”他淡笑,悠然相询。

妇人闻言,虽没说话,去抱阴澈的手却微顿,再伸出已带着些许颤抖。她身后的老者目光柔和地看向阴九幽两人,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欣慰。

“有何不可。”他开口应,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蓦然相视而笑,其中意味也只有两人明白。

燕九被眼前这三人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明白他们的关系。而阴九幽却不容她多想,已扶着她来到老者和妇人面前。

“孩儿不孝,让父王母妃劳心牵挂了!”他垂眼道,就要同燕九一起跪下,却被老者一手一个扶住。

“人无恙就好……人无恙就好……丫头身上有伤,不必多礼。”老者显然很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紧紧握着阴九幽的手半天不舍放开。

妇人已经抱起了阴澈,却没转过身。

“既是有伤,还不赶紧传太医官!”她低头亲着阴澈的小脸,淡淡道,声音较之前缓和,甚至于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哽咽。

话音一落,门口处立即有人急步而去。

“长天,快来看,这孩子长得真像我。”妇人微侧脸,唇角竟是带着微笑,长挑的凤眸却隐隐闪烁着水光。

燕九看见了,不自觉抓紧阴九幽的手,既为他感到高兴,却又觉得莫名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