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芸编指痕·书话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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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漫谈《花果小品》

这本《花果小品》,由华夏出版社付印问世。承诸朋好,称为具有欣赏性和可读性。人总是喜听褒语的,我也不例外,当然也喜形于色了。

我谈花说果,无非受黄岳渊的影响。他是上海花树业工会主席,有权威之称。拥有一园,在沪西真如镇,拓地数百田,广植卉木,莳名菊达一千六七百种,逢九秋佳节,他总是备着车辆,迎着我们赴园赏菊,绰约秾郁,映媚疏篱,使久蛰尘嚣的,襟抱为之一畅。此后真如的园,被倭寇所毁,乃迁至高恩路,交通便利,我几乎每休息日,都得为入幕之宾。在那儿时遇到钱士青、叶恭绰、陈景韩、包天笑、严独鹤,及周瘦鹃父子,相与谈笑,甚为开怀。我是执教鞭的,把写稿作为副业。这时写稿,就近取材,未免姹紫嫣红,形诸笔墨,积得多了,集成编,以《花果小品》为名,请张荻寒绘了封面,交中孚书局主人徐步蠡付印出版.书型是狭长的,很为别致。岂知样本初见,而中孚突然倒闭,所余的都作为废纸处理了。这次,华夏的负责人张宏儒、孙丕评两位同志,收拾丛残,为之重刊,得以正式出版,这真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尤其作者的我,更应当向两位深致谢意。

至于我谈花说果的小文,是否尽在这书中,不是的,散失不在少数。如我编《金钢钻报》,约有二三年,每天撰一篇短文,列入《清言霏玉》,其中定必有些涉及花木的。又我编《永安月刊》,记得某年,我为该刊月写一篇应令的时花,每篇较长,那就十二篇成为一组了。又一度任杭州《东南日报》副刊《小筑》的特约撰述,灿灿名花,离离佳果,也是累篇连牍的。又我曾撰《庭园的趣味》,约一二万言,也涉及到花果。凡此种种,都在十年浩劫中付诸荡然,无从钩沉索隐了。

我的枕边书

古人有所谓读书三上。所谓三上,即马上、厕上、枕上。又有传诵之句:“手倦抛书午梦长。”可见古人不肯放弃片刻时间,午睡暮寝之前,都亲善书卷。我是具有枕上阅书癖的,可是年来目渐昏花,蝇头细字之书,不胜目力,但积习难除,乃择字迹较大之本,倚枕翻阅一二页,即懵然入梦,既省目力的消耗,又获引睡的良方,洵属一举两得。最近检得海上漱石生所著的《退醒庐笔记》上下卷,为石印大字的线装本,内容颇多上海掌故,为我所喜爱。且作者和我还是忘年交,更有亲切感。他字玉声,曾任早期的《新闻报》总主编,为老作家兼老报人,书中也就谈到和他交往的一些人物,如著《二十年目睹怪现状》的吴趼人,著《官场现形记》的李伯元,都是和他很相契。这一系列的资料都是很有人想知道的。而李伯元在大新街惠秀里,创办《游戏报》为小型报纸的鼻祖,孙玉声旋即创办《笑林报》于迎春坊,和惠秀里望衡对宇,二人朝夕过从,玉声的印章,便是伯元刻的,曾钤了一方给我。又谈到《申报》的老编辑,如高昌寒食生何桂笙、病鸳词人周品珊、天南遁叟王紫诠、《海上花列传》作者韩子云、梦畹老人黄式权、橱柳楼台主人袁翔甫等等。以上这些老报人,主持舆论,领导风骚,写来都饶有趣味性。他如谈及细刻先驱者于啸仙,姜立渔的葫芦清供,还是圆的并头莲、黄泥墙的水蜜桃、双清别墅灯谜之盛,张氏品莼园的四大金刚等,一一叙来,大有方丈维摩天花乱坠之概。年来坊间纷纷翻印清末民初的旧书,此书却尚没有人注意采及。鄙意大可撷取芳华,重付手民。回忆天宝当年,留得二三信史,那是对于青少年读者,大有裨益的。

我的几种增补本

我十八岁开始写稿,直至九十七岁,笔不停挥,整整八十寒暑。所刊的单行本,三四十种,有些在十年浩劫中失掉,有些还尚留存,也就敝帚自珍了。

其中有《清娱漫笔》,那是一九六五年,香港上海书局刊印,封面是我自己写的,共四十二篇。一九八二年,由上海的上海书店重印,改正了几个错字,内容没有变动。一九八四年,增补了《袁寒云的一生》,这篇特长,达三万言,举凡寒云的家世、交游、艺能、收藏、嗜好及生活琐屑,无不包罗在内。这个初稿,给张伯驹生前看到了,大为称赏,原来伯驹是寒云的表弟,有亲戚关系的。又《郑逸梅文稿》,均是些文言作品,如《纸帐铜瓶室记》、《听雨楼记》、《东风时雨之楼记》、《翁松禅手札跋》、《纪石湖荡古松》、《吴湖帆小传》、《石窗词稿序》、《题宣古愚山水直幅》等,共六十四篇,再版两次,销售一空。兹正谋刊三版,增加《康南海推崇沈寐叟》、《李谱序》、《方白莲小印考》、《跋牡丹诗》、《周玉泉小传》、《近代印人传弁言》,凡四十篇。又《艺林散叶》,一九八二年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今年重版。本来计划,也拟出增补本,但增补约二十万言,似乎字数太多了,乃改为《艺林散叶续编》。初编且由日本东京二玄社,译为日文。在中日文化交流起些小小作用。又《小阳秋》和《人物品藻录》,那是一九四七年,上海日新出版社出版,记的都是人物掌故,书早绝版,今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把两书合而为一,我也增补了三十篇,名为《梅庵谈荟》。

蓄书以娱老

我生于清末光绪二十一年,而今已九十七岁了。

目前,我耳目尚聪明,思维能力尚具功效,这是秉受了什么,才得如此呢?简言之,主要是靠营养。营养有物质方面的,也有精神方面的,我却更偏重于精神的营养。

我一生最喜蓄书,小小的斗室,周围都是书籍,书籍和我争着地盘,我几乎被藏书撵走了,可是我反引以为乐。

架上安置了黄小松、张芑孙的遗砚,天天接触,似亲贤彦。又如我每天伏案写作,案头罗列了钱梅溪的竹臂搁,杨铁手植的古松,阿房宫的瓦当,古色古香,为之赏心悦目。平时伏笔倦了,稍事静息,看看水盎中的雨花石,窗沿上的蔓引垂的文竹,顿觉静穆中增添了生气。得暇读读范石湖、陆放翁的田园闲适诗,晚明袁中郎、张岱的小品文,恽南田、费晓楼、玉壶及扬州八怪的画册……在这个环境中,俯仰婆娑,天增岁月人增寿,也就把自己的衰老都忘净了。真如金圣叹所言,“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