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心里忍不住腹诽，但眼睛却仍旧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个人，越看越觉得心里突突跳的厉害，恍不自知中，竟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那少年如画的眉眼一弯，眼底的笑意也是一深。似乎看透了宋昭的心思般，却突然眉弯眼笑地，微侧了脸，媚眼如钩，似一只小手，在宋昭的心头一挠，俏皮笑道：“你就是我，我当然就是你啰！”
宋昭心里一怔，却仍旧无法明白，自己占了这具身子，成了他也还说得过去，但是，他怎么成了自己了？
正欲张口问个明白，眼前一花，什么花树花雨，什么少年如画，瞬间成了一片混沌……
“你别走……”
宋昭只急急地喊出一句，就再一次被一片无边无尽的黑暗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似乎只是一瞬，这漫长的一瞬间，不断地有一些情节片段，像放电影一般，在他的眼前展现。
这些片段里，无一例外地，都有那少年如画，但是，细看下来，那一个个少年的样子又有些不同，那是少年从小到大的生活的片段。甚至，还有他只有三岁时，在一个大花园里迷了路，然后遇到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给他擦干了眼泪，带他捉蝴蝶儿，捕蜻蜓……那小小那孩儿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儿，眉儿弯弯，眼儿也弯弯，笑声咯咯地传的老远老远……
宋昭突然听到一个娇嗲地让人肉麻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清晰传来：“夕儿，你要再不醒来，只怕你拿命换回来的人，也要了账啰！”
这个声音，他怎么觉得那么耳熟呢？
一转念，一个似鬼非鬼，似怪非怪的脸飞快地从宋昭的脑海里晃过。
绿豆眼，蒜头鼻，还有那香肠般的一对嘴唇……
宋昭似乎一个迷途者，突然被人指明了道路，猛地睁开了眼睛。
边关，静谧的初冬之夜，丝丝寒气，仿佛冰凉的水，附着在人的四肢，沁入人的百骸，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寻找一堆火光，感受那一点点温暖和明亮。
大殷与西狄军队两相对垒，虽然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却也日日冲突不断。这不间断地冲突，也就带来了不曾停止的伤亡。一个个受伤的士兵从前线抬回来，抬进军营的医帐之中。
夜色已深，绝大多数士兵已经解甲入账休息。整个大营，除了值夜巡逻的军士，另外还有一个地方的灯今夜又要彻夜长明。这个地方，就是大殷军营的医帐。
“小昭，这个人的伤口无毒，清理之后，敷金疮药包扎。”
“小昭，这几个人的箭伤深，记得先用清创水冲净，再敷药包扎。”
“小昭，弄完没？弄完了，太女的药也该好了，给她送过去，看着她喝了，嘱咐她的亲兵，明日不能再妄动，否则伤口再次裂开，神仙也救不得了。”
“小昭……”略带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没有听到应答，埋首在伤员堆里的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向四下望去。却听得她身前的伤病，小小声的嗫嚅道，“呃，那个小昭军医刚刚出去……”
“哦。”女子猛然醒悟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嘟哝着站起身，去拿自己需用的东西，一边走着，一边不满地叽咕，“不就是去送碗药么，至于磨蹭这么长时间，那个人就那么好？”
而她口中埋怨的人，此刻刚刚走到太女帐前，戒备森严的守卫，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自动闪到两旁，帐内伺候的一个亲兵，自动地带他走到太女的榻前。
“昭军医，太女一直昏睡，这药……”亲兵望着榻上那个昏睡的人，悲戚的声音里，有些为难，望着宋昭的眼中，却带了些恳求，“昭军医，我们什么也喂不进，倒是您上一次喂药，太女难得没吐，都咽下了。还请您再受累一次。”
太女的帐子里燃着火盆，并没有外边的寒冷。但宋昭看着榻上那个清瘦憔悴的几乎脱了形的人，却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那张曾经温润清贵雍容的容颜，此刻蜡黄晦暗，深陷的眼窝，眼下一片青黑，那曾经饱满润泽，总是含着一丝笑意的唇，此刻苍白干枯，干卷的皮掩不住一个个小小裂口处渗出的血丝。若是没有那微微翕动的鼻翼，和那轻轻起伏的胸部，宋昭几乎怀疑，躺在这里的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干尸。
没有察觉地，头已经轻轻点下。耳畔，听那亲卫带着喜意的感激声音道：“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让您受累了，昭军医。”
说着，那亲兵似乎才注意到宋昭脸上的疲倦之色，急忙赶着道：“医帐里忙，昭军医还未用膳吧？不如就在这里用一点儿……您喂太女服药，我这就去给你弄一点饭菜去。”
“嗯。”宋昭毫无表情地答应着，听到亲兵的脚步就快走出帐去，他又突然加了一句，“有没有鸡汤？给我弄一碗鸡粥来。”
“哦？哦，好的，好的，您稍等。”亲兵稍稍一愣，一边满口答应退出去，一边在心里感叹，幸好有这小昭军医师徒俩来到军营，才挽救了重伤的太女，更兼之，对方师徒两个凭借那高超的医术，可救回了无数名姐妹的性命。军营的人都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受人滴水之恩，都会铭记在心。即使小昭军医是一个清秀文弱的男子，整个军营是上下，也没有一个人会看低他，更没有人起一点儿歪心思。
宋昭并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昏睡的轩辕云志，将手中的药碗放下，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浸湿了，缓缓抚上那憔悴蜡黄的脸。
不论你是皇天贵胄，还是贱民百姓，不论尊贵还是低贱，在受伤病痛面前，都是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平等。
自从他重伤醒转之后，他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经常会做出一些完全违心的举动。比如，他每次看到太女，都会情绪激动，心跳加快……而且，看到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的心就会很痛很痛，那种痛，甚至比将太女身上的伤加诸与他的自身，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