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展族
盯着空无人迹的前方,扎临的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已经三天了,前面的路上再无人经过。他手下的战士都已经渐渐开始变得焦躁,他却始终平静无波。
二十四天前,展族的武士秘密潜过鹤舞池,突然包围了鹤城,结束了边关十年的平静。扎临是展族最勇敢的十二战将之一,却没有上战场。他的任务是守住鹤城南门外的展族封锁区,不让任何人进出。二十多天以来,所有企图穿越的男人都已经被杀,女人都已经被俘。虽然没有上战场,他的心里却没有任何的不满。因为,这是他最敬重的展颜下的命令。只要是展颜的命令,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去执行。
展颜是展族的族长,二十五岁。虽然年轻,却被公认为展族最有才华的头领。展族的上一任头领展禄在十年前的一战中身受重伤,回到展族后,卧病三年,终于不治。
临终前,叫过年仅十八岁的儿子,他费力地问道:“展族的使命在哪里,路又在哪里?”
展颜从容回答:“展族的使命在部族的繁荣,路在天朝。”
展禄点头,接着问:“如何到天朝?”
展颜回答:“只有占领鹤城,才能通往天朝。”
展禄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关键是——
“如何占领鹤城?”
展颜想了想,答道:“需得结盟、暗间、整兵三策齐用,始有可能。”
整理了一下思路,他从容说道:“十多年来,双方兵戈不断,死伤惨重,展族族民虽不畏死,但折损太大,需得与民休息,恢复生态。所以,第一策便是结盟。对外停止与天朝交战,结成同盟;对内则降低族民的纳贡,让展族的民生得以恢复。
第二策则是暗间。在结盟的期间,我族大量派出族人与天朝通商、联姻。让鹤城中人,血统混杂,将来占领鹤城时,阻力便会减小,也便于统治。派出的人中,会有大量的暗间,暗间又分活间和死间。活间负责收集和传递天朝的情报,死间的家人都控制在族中,身份隐密。出发时,不带有任务,也不接头,到有需要时,直接接受命令,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我听说鹤城的城守喜欢弹琴,我会精心挑选数名精于弹琴的女子,随伺在旁,时机成熟时,就可大用!
第三策则是整兵。军队必须在不断的战斗中,才能保持活力。我们既与天朝结盟,天朝与剌族的盟约就必会出现间隙,我们正好拿剌族来练兵。只要策略得当,对于我们和剌族之间的战争,天朝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理,必是乐见的。只要剌族不亡,他们必不会全力往救。只要我们秘密控制了剌族,打通通往临都的通道,就可以由临都潜兵至鹤城,对鹤城形成合围。到时,再对平朗国许以好处,让平朗国牵制住天朝在西部的兵力,鹤城可下!”
展禄听后,思索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道:“颜儿才智远胜为父,为父可以放心了。”他最担心的是儿子年轻气盛,怕他不知深浅,贪功冒进,没想到儿子竟有这样的见识。
召进所有的谋士和战将,展禄说道:“对于占领鹤城,颜儿已有计划,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展族的首领,大家就依照颜儿的计划和吩咐行事。我相信颜儿必会带领展族走向繁荣。”说完,含笑而逝。
七年来,跟随展颜,扎临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习惯无条件地服从展颜的命令。包围了鹤城之后,他接到命令,守住鹤城南门外的展族封锁区。凡是进出封锁区的男子,一律格杀勿论。女子则通统俘虏,姿色尚可的,就奖励给展族的将士。姿色平常的,则从事各种苦役,并且负责照顾伤兵。
起初的十多天,城里不断有人逃出来,城外也不断有不知情的人路过。他始终一丝不苟地严格执行着展颜的命令。男子死亡前的恐惧,女子被俘后的哭泣都不能撼动他的心神半分。渐渐地,人就少了,最近三天,道上已经是一片寂静。但是,展颜还没有命令他撤回,所以,他会一直严格地把命令执行下去。
正思索间,道上就突然出现了一辆马车。车很普通,车夫的技巧却很高明,在崎岖的山道上,驶得如履平地。他身旁的士兵早已按耐不住,纷纷抽出武器,准备围上去。扎临挥挥手,阻住了士兵。
鹤城被围,展族和天朝却很有默契地同时封锁了消息。展族是因为还有秘密的军事行动,天朝却是怕引起恐慌。双方目的不同,却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保密措施。因此,尽管早已包围了鹤城,却连离鹤城最近的鹤西都迟迟没有得知真相。
但是,最近,已经连续三天都没有一个人经过,扎临就知道消息肯定已经传开了。毕竟,那么多人在鹤城附近无端消失,他们的亲人不可能不怀疑。
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马车,就显得不同寻常。并且,车夫显然身怀绝技,又毫不掩饰,隐隐间透着杀气。他决定先看看他们的来意再说。
停下车,达金转身扶何芯步下马车,神色间带着温柔和尊敬。他很后悔,之前的十五天,没有好好对待何芯。
努力压住被孟元泽无端追杀的委屈,何芯默默走到扎临跟前。在离扎临五步远的地方,她站定了脚步,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扎临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静静说道:“听说这里缺婢女,我是来应征的!”
扎临愣住了,所有的士兵都愣住了。她并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女,气质却很特别。扎临百战之余,身带杀气,不怒自威,寻常士兵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是,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却能平静地与他对视,身上的气势竟丝毫不弱于扎临,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笃定与自信。这种仿佛已经了悟一切、掌握一切的神情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为她所折服。
“她要应征婢女?”扎临怀疑自己听错了。且不说她身上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气韵和美丽,天朝女子,不都是畏展族之人如蛇蝎的吗?那些被虏去做婢女的天朝女子,又哪个不是终日切齿痛恨、以泪洗面?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展族做婢女,又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我被家里人抛弃了,无家可归了,所以想找个饭碗而已!”像是看到了他心中的疑惑,何芯淡淡解释,脸上还挂着一丝自嘲。
扎临还是无法开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如果拒绝她的要求,摆明是存了担心和害怕,传出去了,定然要被天朝人笑话;如果就此收留了她,谁也不敢保证她不是天朝的奸细。虽然,这样明目张胆做奸细的可能性不大,但两军交战,什么平时“不可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她真是奸细,那么收留这个奸细的人必定脱不了干系!沉思良久,扎临实在不知道应否同意她的要求。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策马过来,远远地就开始召唤:“扎临大人,族长找你,快到中帐去吧!”
扎临如蒙大赦,向何芯招手道:“跟我来吧!跟我去见族长。”他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展颜解决。即使收留了一个天朝的奸细,这个责任也只能由展颜来担。
一边招呼着何芯,他又转身对达金道:“如果你还想留下性命,就主动让士兵们检查一下你的马车吧!”虽然每个男人都必须杀死,但直觉告诉他,要杀死眼前这个人并不容易。他决定放他一马,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听到这句话,达金面露冷笑。他身形微动,眨眼间就来到扎临面前。扎临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达金的匕首就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会拿你抵命!”达金的声音十分冷淡,那冷淡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不明白这个新认的小妹为何能从容地选择到展族去做婢女,却深深佩服她的勇气。既然无力阻止她的选择,他便决定全力为她争取一些筹码。只要让扎临充分认识到他想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想来,当这个新认的小妹遭遇危险时,即便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扎临也不得不考虑到她的安危!
见首领被制,展族的士兵们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一边用展族话大声吆喝着,一边忙乱地把手中的武器纷纷指向了达金,却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何芯微微苦笑,向达金道:“大哥干嘛呢!可别吓坏了我的衣食父母!”
达金转身道:“小妹保重!记着我跟你说的话。千万不要丢了那个挂坠。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没落,就听见他一声暴喝,身形突然窜起,正面两个士兵的武器应声落地。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达金转瞬间就脱出了包围圈。待坐上马车,他又遥遥向何芯比划了一个保重的手势,才挥手扬鞭,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展族士兵们呆在当地,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去追赶。扎临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坚守岗位,同时招呼着何芯一同朝中帐走去。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蹊跷:一个武功高得不可思议的车夫,送来一个美丽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却只是要求做婢女!他半身戎马,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能在转瞬间把匕首架上他的脖子,然后从容地全身而退。他必须把所有的事情尽快报告给展颜。也许,对天朝的战略必须重新部署。过去,他们都忽略了天朝的一个特殊群体,那叫——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