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年,又是今天,又是这个花开彼岸的日子。
白凤站在已逝韩国的故都,即使这里早就录入了大秦的版图,这里的子民也成了秦人,即使这里花开依旧人不在,但每当没有任务的时候,他还是习惯坐在城郊的大树上,倚在金丝笼的屋檐上扶着屋檐,望着远方的蓝天,他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也不希望看到,却又忍不住猜测,是期待,哀伤,麻木还是别的什么。
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知道他在等什么,也明白心底的期盼。至少还留有一份念想,当时他和卫庄折回将军府时,除了看到在大厅里暴怒在摔东西的姬无夜,几具还在流淌着鲜血的尸体,以及已经冷掉的一滩暗红色的血液,但白风知道,那是他的,是记忆中那个亦师亦友的人留下来的。姬无夜暴怒是因为他的逃走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从那以后他又有了精神的支柱,努力习武,争取变得和他一样快,不,是比他还快!
白凤有时候会忍不住幻想,他们再见的时候会是什么光景,也许他已垂垂老矣,也许他正值壮年,也许,是他在他爬满坟草的土丘前祭拜,或许......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再见。
“墨鸦。”白凤望着背对着他的黑影轻声唤道。怕声音那一大,那人就像那翻飞的衣袂一样,又被风带走吹散了。
那人依旧是一袭黑色羽衣,墨色的发丝被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带着黑色的臂弯手套,像多年前的他一样站在涯侧。风抚起他的发丝,露出小半的肌肤,不似生人的白泛着些许死灰,仿若从未从他记忆中走远。
“好久不见,白凤。”他轻喃,在风的传讯下白凤只听到了他在呼唤他的名字,依旧是邪魅的声音却再也掩藏不住其中的沧桑了。
两人无言,一人望着悬崖,一人望着望悬崖的人,彼此都没有说话,静寂笼罩了这片树林。
“看来你过的不错。”
白凤想说,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也没有我想象的那般闲适自由,在笼中的时候渴望着广阔的天空,到了现在,他却渴望着曾经那个避之如蛇蝎的牢笼。但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嗓子被什么堵住了,干巴巴地吐出了“嗯。”的回应。
“那就好。”墨鸦说,他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两人相别十多年,如今更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弄玉呢?怎么不见她在你身边?”
白凤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来自墨鸦的疑问,说什么,说你牺牲性命来换来的命,如今只剩下一条了吗?
“你如今已经超过我了。”墨鸦转过身,阳光打在黑色的鸦羽上,竟为他这个人镀了一层金粉,整个人也显得没有以前那么邪魅了。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超上你,比你更快。”白风道,面上竟显露了几分雀跃。“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韩国。”怕他不信,末了开口道。“真的,一直在韩国。”他眼神中闪过几分哀伤,有又被很好地掩藏起来,背过身去,怕他看出端倪。
“是吗。”那这么多年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我一直都看着,白凤,你能成长起来,我很欣慰。”他笑了,伸手摸了摸白凤的脑袋,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慈爱的注视着白凤,眼底金光流转,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什么!一直看着我,那你怎么不出来,你看不到我的努力,看不到弄玉的死吗?
白凤清了清自己干涩的嗓音,语气中带着毫不察觉的小心翼翼,吊着嗓子,“你说你一直在看着我?”
得到墨鸦一记点头后剩下的理智全都被怒火愤怒淹没了,三步并作一步一个侧身出现在墨鸦面前,伸手拉住了对方的领口,毫不犹豫的对上了对方的眼睛。“你说你一直看着我,既然你没死,那么为什么不出来还找我?”还是因为你觉得没必要?
对着有些发红的蓝眸,墨鸦偏过头,不再直视他的眼睛,在心底默默说了声抱歉,便闭上了双眼,一副任君打骂绝不还手的模样。
看着他这副摸样白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年他的努力他的孤寂他都看在眼里,却不来找他,明明,明明他没死啊!明明......
“对不起。”他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了,毕竟我是个已死之人,现在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了。”
白凤怒极反笑,松开对方的领口改拉袖口,“已死之人?你现在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别拿这种事情来搪塞我!”
“我没有必要骗你不是吗?我早就死了,现在身体估计早就朽烂成一堆枯骨了吧。”他说着似是有些感慨,伸手触动寒风,肆意地合上了双眼。“我早已和这世界融为了一体。”
“和世界融为了一体?”白凤有些不明白,学着他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那你现在在哪里呢?”
“在万物,在红尘,在树木,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意思?”在万物,在红尘,在树木,在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莫不是他死后姬无夜连他的尸骸都没有放过,伸手扶上足迹因愤怒而变的异常振奋的心脏,忽然间觉得有些迷惘,不知所措。
他以为变得更快就能帮上他,可现在......他在他面前似乎一直这么无能,一直扮演了被保护的角色,即使现在他已经死了,他却连为他做个衣冠冢的能力也没有,更别提收捡尸骸给他真正一个安魂之地了。
看着他有些波光粼粼的眼眸,墨鸦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依旧像个孩子啊,附上他的脸庞强迫的让他看着自己。“小子,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就在你脚下。”
“?”
“你当我是神啊,什么多做的到。”说着他笑了,眸子中有晶莹流转,脸上却有一丝解脱的笑,话锋一转给白凤带来了些许的期待。“不过当年的我确实从将军府逃了出来,当时因为失血过多加上没有及时的救治,只支撑我跑到了城郊,我说过乌鸦是种可以嗅到死亡的鸟,也许我早就闻到了死亡的迫近,临死之前叫一位路过的樵夫在树底挖了个坑把我埋了进去,土腥味掩盖了我的血腥味,姬无夜没有发现我,此间事就了了。”
望着一脸震惊不知所措的白凤,墨鸦伸手拉着他坐到树下。
“没错,现下你坐着的就是我的埋骨之地。”
“那你...怎么?”他隐了后半句,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别过头暗自眨了眨眼睛,他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掉一滴眼泪。
“在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的伤口愈合了?”
墨鸦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插嘴。“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汇聚成了一股河流,并且加速了我血液的流逝,在我失血过多昏迷之前,我看到我的血液被这棵树吸食了,隐约间我没什么东西包裹,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我成了它的养分,成了它的一部分。”
感受到这个孩子难以压抑的痛呜声,墨鸦摇了摇头,伸出的手抱住了他,口中安慰道。“小子你这是要哭吗?不是说要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吗,怎么又像个小丫头似的哭哭啼啼,我都没哭你哭什么,生前我束缚于人,现在我终于自由了,你应该为我笑,不是吗?”
“墨鸦,十年前是我太任性了,眼睁睁的看着你去赴死,十年后的我依旧懦弱,可我不想再后悔了,当时如果没有将军府的猎鹰,我们彼此也没有相遇,是不是现在的结果就会不一样了,我想了很多,可是没有人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就像你挡在我面前我看着箭羽刺透你左胸时一样,我依旧无能为力,但到头来我依旧是那个导火索,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也许......你也不想见到我。”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几分希翼与不确信。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我怎么能不想多?”白凤大吼,墨鸦楞神了,这个孩子在他面前表现还是成熟的。
“你知道挚友在自己面前为自己赴死,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奈吗?你知道自己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依旧被命运牢牢握在掌心的悲凉吗?”
“那段时间,我就像个被困的笼鸟,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不断地在做着同样的事,不断地看花开花谢,生命的流逝,只不过身边没了你,连一个可以倾诉交谈的人都没有,永无止尽的杀戮紧紧的包裹着我,甚至在梦境中都能听到来自死者的呐喊咒骂,鲜血的腥臭。”
“可我没得办法,我没法选择,明明知道道路上布满了荆棘,明明知道我早就不是我了,明明知道......你可能早就......但我不会想也不敢想,真的......”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右胸,“十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墨鸦,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我希望你留下,真的。”
“我早就死了。”他抚了抚眼角的安慰,语气有些沧桑。“人都已经死了还谈什么留不留下。”
“你没死,既然你看着那么你就该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支撑着我的信念是什么?是你啊,墨鸦!”说着他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声音像只困兽,不断嘶号着。
“如果没事你可以多回来看看我,我永远是当年那个可以借你一对臂膀,给你安慰的......”
说着,他的身影化作了点点星光在空气中弥散,之后白凤听到了一句话,很轻柔,险些导致他错过。
白凤,我又没有说过......我以你为傲。
白凤摸了摸鼻尖,眼角还是有些酸涩,回到树下,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插在了小丘上,即使可以将他的尸骸挖出来,他也是会反感的吧......
日落的余晖洒撤大地,白凤倚在树上,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