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脚,大麦翻墙进了学校,看见操场上一片空荡荡,教室里似乎也没有人存在的迹象。唯独班长像拍恐怖片一样地来回荡着石山刚刚修好的秋千。
大麦小跑到班长跟前,问:同学们呢?
班长回答道:都走了。
大麦舒了一口气道:真自觉。那你呢?
班长说:我在等着给老师汇报工作。
大麦抚摸着班长的脑袋说:真乖,你叫什么名字啊?
班长道:就叫班长。我姓班,名长。
大麦说:好好好,天造地设啊。小妹妹,生活的小挫折都没关系,你这样认真上进,谁在意你以前的事啊,以后去了大城市,根本没人在乎,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你小时候发生的事情特别酷啊。
班长一笑,露出两个虎牙,但那两个虎牙明显稍大,稍微脱离了可爱的范畴。大麦特别郁闷,因为凭借他的观察和记忆,似乎刚才中午在课堂上,没看见班长有这么大两颗虎牙啊。可能是太阳将要西下,夕阳的光影响了视力。
大麦问:你怎么还不回家啊,都要七点了,天都要黑了。
班长说道:我等到老师回来,我就要回家了。
大麦问道:你以前也是这样吗,等到老师走你才走?
班长说:是的,以前老师都很晚走。
大麦道:哦,你们以前老师这么辛苦啊,走,跟老师一起出校门吧。
天空还是巨大的光明,无风无云,耀眼得像中午。门卫也早就不在了,旁边的小门一直开着,操场就笔直地正对着大门,秋千对着小门。从操场走到门口的三十米,天黑了,而且黑到彻底,星星都无比清晰,像直接挂上去的。
大麦问:你怎么回去?天黑了。
班长说:我家住得不远,走过去就行了,老师再见。
说完班长一笑,可能是钨丝灯光的原因,女孩的虎牙显得又比刚刚一分钟前天亮的时候更长了一点。大麦不解地笑笑,也没能目送班长离开,便急着去半山接哈蕾。他只想哈蕾千万不要走动。
次日的早上,大麦去上第一节课,课程完全随意。一天一共两节课,其他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大麦决定去上一堂社会学。一进教室,班长已经在带领大家唱歌。大麦扫了一眼人数,发现没少人,一来大麦记得住,二来他们衣服都没换过。
大麦站上讲台,说:今天我要上的课,是社会学,你们知道社会学吗?
小学生们摇摇头。
大麦说:太好了,你们知道什么是社会吗?
小学生们又摇摇头。
大麦说:社会学就是王八蛋。
在旁边听的王智说:你真是粗俗肤浅啊,但是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对。
大麦对王智道:老师请不要插嘴。
大麦说:好了,今天我的课上完了,下课。
班级里一个男生说:老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大麦说:不回答你,你别以为假装问问题的学生老师都喜欢,我就讨厌都是问题的学生,有问题自己去找答案,这不是表演系。
男生当场就哭了。
这时候,一个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班级门口,邮递员按了下自行车铃。班长喊道:铃声响了,下课。
大麦刚要下意识阻止,邮递员着急没人出来,又按了一声铃。班长迅速起立道:铃声响了,上课。
大麦看了一眼班长,没顾上想,去取了包裹,放到了讲台上,把包裹拆开了。包裹里是个塑料盒子,有一堆碎金属件,在透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全班同学都被吸引住了。大麦问同学道:谁有大手帕?
同学们回答道:我们没有手帕。带手帕的同学是要攀比。
大麦继续问道:那你们有什么?
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道:我们有红领巾。
当然,也有几个卑微的轻声喃喃戴绿领巾的混杂其中。
大麦指着坐在最前面的同学道:老师借一下你的红领巾。
那位同学紧张得连忙吮吸了一下鼻涕道:老师说的,红领巾是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是不能借的。
大麦说:是不是老师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那位同学说:是的。
大麦说:那老师让你把红领巾摘下来借给老师。
那位同学摘下了红领巾,说:好的。
大麦把红领巾铺在桌子上,把那堆小碎件铺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核对。边核对边对王智说:帮我把娄梯叫来。
娄梯正在拐角的房间里布置化学实验室,很快就到了大麦跟前。
大麦把红领巾打开,问娄梯:你看看这些东西。
娄梯上前一步,小心地拨开在一起的零件,嘴里唱诗般朗诵道:
空仓挂机柄、套筒限位器簧、扳机拉杆簧、扳机拉杆、扳机、空仓挂机阻铁、扳机保险轴、空仓挂机簧、阻铁扭簧、阻铁轴、击锤枢轴、击锤止动销、阻铁簧、阻铁、击锤、击锤挡板、待击连杆、击锤簧挡杆、待击弹簧、弹匣卡笋、套筒座架、套筒、照门、击针挡杆、枪管、复进簧、复进簧导杆、尾栓、保险机簧、保险机、击针簧、击针……
大麦说:这也是一堂劳技课,同学们看这些零件,现在是一堆散件,但在我们娄老师的手里,很快,就能成为一件……一件……一件东西。大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名词。
娄梯如获至宝问道:大麦,很快就能装出来。看这个磨子,是国产的92式手枪的模仿品,你都是什么路子弄来的?
大麦回答道:我从淘宝上买来的。
娄梯直赞美这些仿件的工艺上乘,装在一起完全不需要再打磨。大麦就在一旁观看。同学们也坐在下面看得入神。娄梯在万众瞩目的感官刺激下,很快就把枪装好了。
大麦问同学:这是什么?
同学们回答道:92式。
大麦和娄梯吓得倒退一步,问:你们怎么这么了解?
同学们异口同声回答道:因为我们都有。
说罢从书包里纷纷拿出了自己的手枪。
娄梯倒吸一口气,说:还有1911啊。
大麦看着自己手里的土枪,顿时有了重新拆成散件的心。
大麦问同学:同学们都是从哪里得到的啊?
同学们回答道:捡的。
大麦回忆在很早的时候,凤凰一带仿造枪的手艺是非常有名的,因为这个地方三省交界,又有少数民族,还有特殊宗教团体,所以很难管理。不过这里的人仿制手艺很好。当然,全中国的人在这方面手艺都很好。在十年前的时候,很多的地方小流氓团体都到凤凰来买枪。凤凰这个地方只做手枪,因为手枪好卖。在这个禁枪刀的国家,老百姓都是没有防御力的,但歹徒身为歹徒,肯定会有凶器。因为目标群体都遵纪守法,所以手枪和步枪或者冲锋枪对他们来说,威力都是一样的。手枪相对方便携带,居家旅行的时候也不会太重,万一走火了还有个救,所以很受欢迎。AK、M16系列就太大了,必须要有枪包或者吉他提琴盒来包装运输,走出去以后是个搞音乐的,这会让歹徒觉得脸面无光羞愧难当。当时这里的手枪卖得很便宜,大概五百元一支,那会儿仿64的是最多的。但子弹就比较贵,在所有销售点都统一了价格,无论什么口径的,一律一百元一发。很多人买得起用不起,就跟现在老百姓买汽车似的。就是让你先上套,再慢慢剥削你,就不信你有枪不射,如果那样你还是男人吗。而且当地的枪商为了让子弹销售得更好,还编制出各种理由来欺骗没有多少用枪经验的小混混,说枪和汽车一样,要经常发动发动,要不然扳机组和枪管容易锈掉,具体使用的频率没个大概标准,最好每天都射一次。实在不行必须要保证一个礼拜射一次,要不然以后真要使用了,枪支容易不举或者必须送回凤凰给卸了重新保养,因为没到正常保养周期,这样非正常的卸枪就是早卸,卸三次就彻底不行了。在这错误理论的贯彻下,得到枪支的小混混们经常要射击几次,但大家觉得子弹太贵,不能浪费了,千万不能射在墙上或者空气里,一定要射在人体内,才感觉物有所值弹有所终。但找人射一枪不像找人打一炮那么简单,无怨无仇是不能用枪去打人家的,不然就违反了香港电影规则,所以,恩怨在那几年里被放得尤其大,一言不合,马上双方能掏出枪来决斗,谁死谁活取决于谁胆子大敢于冒着做仿枪支和子弹走火概率百分之五十以上而且一走火就打到命根子的危险,上着膛并开着保险走路。在那两年里,老百姓生怕招惹上事,都特别客气,感觉局部社会风气进步了不少。
好风光没能坚持两年,这个违法的现象和巨大的窝点被电视台《一边天》节目曝光以后,引起了巨大的重视,很快这里就被整治了。然后,《曲艺杂技》《大水车》连续半个月的跟踪报道,让凤凰这个地方在一段时间里全国扬名。
凤凰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决定在全国范围里重新塑造凤凰的形象,特地把电视台的《同一支歌》节目组请到了凤凰,举办主题为“我们这里没有枪”的走进凤凰大型晚会。但《同一支歌》实在太贵了,请他们来就要卖掉两个企业,于是便发动了“你想见明星吗”大型全城捐款活动。终于凑够了钱,给了《同一支歌》剧组,被告知要等大半年,因为中国的县城实在太多了,《同一支歌》节目除了大城市不去以外,哪都得去,轮下来要很长时间。实在没办法,又托人提升了这次活动的政治意义,说《同一支歌》是他们老百姓给自己的一个承诺,要不然大家都快憋不住要重新造枪了。
终于盼来了《同一支歌》剧组“走进凤凰——我们这里没有枪”大型演唱会。那天武装部调集了十门礼炮,一百挺机枪来鸣枪欢迎剧组的到来。从此,在《同一支歌》的感化下,这里再也没有了制枪业。
不过在大麦眼前的这些手枪工艺和刻字非常的好,完全不是那个时候仿品的遗留,除了工程塑料的GLOCK系列受限制于加工材料没有制造以外,其他的名枪都有了。大麦对娄梯说:你,去鉴定一下。
娄梯拿起来只看了一眼,说:真品。
大麦非常纳闷地问道:同学们,到底是哪里来的?
学生们还是回答:捡来的。
大麦恨不能说大家再去捡点。
班长站起来说:这是一次在马路上捡来的,就发了大家一人一支。
大麦仔细看着枪管和抛弹仓,没有任何火药的痕迹。看来还没有发射过,应该是用于仿造的样枪。
大麦说:老师要没收这些枪。
学生们纷纷把枪收进了书包。
大麦说:交枪的同学,考试的时候可以加二十分。
很快,一共收齐了二十多支各种型号的手枪。娄梯偷偷地把自己已经装起来的枪拆了,在枪管里塞了一支粉笔,发现大小合适,给了大麦。大麦看了一眼说:这个好,没有白用支付宝,至少还买来一个粉笔套,以后写字的时候手不用脏了。
娄梯轻声说道:好枪这么多,但是有一点很麻烦,子弹的口径很多不一样,要去找,怎么办?
大麦说:那你上网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