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师父是一个很大程度上说话故弄玄虚的人,否则也当不了师父。不管他对别人如何,他始终对我很好,一切都是为我能变得更强壮和快速,他经常给我开小灶,似乎也从来不把我当做少林的人,我甚至可以不用天天诵经。师父说:你心中不信,行而无行。导致以后我有什么不喜欢的事情就假装不信。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分相信和不相信的,因它是一件具体的事,比如扫地。师父说我是特殊的,并说,如果在危难时候,我的力量可以保全少林,那就要念到旧情。而肯定的是,我是不能信佛的,可能是传说中又有什么添油加醋的东西。少林和佛教,虽然是不可分开的,但是始终他们不是一个名字,既然是两个叫法,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从少林出去的。从小师父就告诉我一些道理,导致我觉得,道理这个东西,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任何一句话都是道理,如果你一味要道理的话。我只能回想师父以前说过的话,很多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而他的相貌一直很和蔼,似乎要做少林里德高望重的人首先要长相和蔼,倘若小时候就觉得面目狰狞,无论有一颗多么善良的心,加入少林也没法做长老。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面目不和蔼的都去了别的帮派。而少林之所以能延续几朝,可能和大家都面目太和蔼了有关系,试问有多少人心狠手辣到可以向自己的爷爷动手?而师父着实很奇怪,他在我心中的印象永远介于爷爷和爸爸之间。真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师哥释空,几乎从小就和我待遇相同。有传说他是太子,只是他妈老受到皇后迫害,所以把他偷偷送出来养。等养大了,再送回去,看时机成熟,还能做成皇帝。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是师父为了说明我们为什么有点特殊编造的一个借口,让广大弟子服气而已。
师哥为人很奇怪,我一直觉得他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可事实是到我走的时候还没有被发现。而师哥一直热衷于做家工作,但似乎除了那钩子以外没有什么成果,可他似乎始终乐此不疲。他也是一个给我很怪印象的人,因我们的特殊地位,所以我们一直在一起玩耍。可是我始终觉得他只是很亲密的玩耍伙伴,不能对他推心置腹,这很奇怪,尤其是在喜乐来了以后。
而如今,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间。我想,如果是师父,他可能对这件事情释怀,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只是互相再不能见面而已。而我估计至少得忧伤一阵子,同时我想,幸亏喜乐还在。
我翻看了上千具尸体,都没有找到师父和师哥,我希望他们是被俘虏了。可平日他们都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衣服,完全是无法在中毒死去的时候分出来的。而且在寺里,大家又都不戴法号牌。
喜乐在一边哭完,站起来翻翻尸体,继续哭。
而我也已经近乎绝望,害怕真发现其中某人的尸体,这真是一种近乎摧残的感受。我发现自己已经不能继续,一方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们的脸几乎都已经破坏,完全不能知道谁是谁;另一方面我和喜乐都不想待着,因随着夜色的深浓,我感觉周围包裹着特别强烈几乎让空气变得稠密的怨气,总觉得周围飘忽着很多以往的和不愿离开的东西,有数百双眼睛在看着,在不同房间里似乎还是有人在做和以往同样的事情,只是可能在做最后一次。虽然他们都信佛,但是如此不明不白地从人世间死掉,还是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我和喜乐相扶下山,喜乐打破了沉默:我害怕。
我说:没什么的,只是在其他世界中。
喜乐说:我总觉得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顿时我被喜乐说得害怕起来。
我说:没事,是以前都认识的人,来送我们,可能让我们去报仇之类。
喜乐说:你不是说都去其他世界了吗?
我说:要有一个过渡的时间。现在微微有些重叠,他们就在那边上。过两天超度一下就好。
喜乐说:谁来超度他们?
我说:也是,可能得等上一段时日,其他大寺会来人暂时接管这里。
喜乐说:我觉得暂时不会,他们可能都害怕了。
我问:害怕什么?
喜乐说:害怕其他帮派。
我说:不会吧,这仇怎么都要报,但不能直接去砍杀人家。这下至少一百年里和睦不了了。
喜乐说:师父他们……
我说:放心,我想应该没事。你看,方丈都没事。师父一向很早知道一些事情,要不然也不会把我们支开。如果师父没事,师哥就应该没事。你仔细数过没,好像缺几具尸体。
喜乐说:我怕你难过,一直不敢提。那就不提了。
我说:好。现在即刻去长安吧。我想那老头儿该知道不少事情。
我们和马很快过了逐城,继续前行。去长安的要道上还有一个小集镇,叫过沙,过沙是风沙经过的一个坐标,小镇以南,很少风沙,小镇以北,则是真正大漠的雏形。过沙规模很小,但有一个有名的酒楼,生意兴隆,因为由西和由南到长安去的必须要经过这里。酒楼就在要道的一旁,我和喜乐根本无意停留,但是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吆喝声音不断,和一路的紧张气氛以及到处的官兵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我走近一看,发现里面的人物看上去都很江湖,不由心生好奇,想上去看个究竟。我把喜乐和小扁安排在原地等候,径直就走上酒楼,结果被老板拦住。我问:怎么回事?
老板说:今天真是不好意思,真是不巧,楼上的大侠包场了。
我说:废话,我下来解个手,怎么就不能上去了。
老板忙不迭道歉,放我进去。
我上楼后大家都停住了,上下打量我。我发现这里一共四十余人,都佩带刀剑。一个最壮的说:小子,楼下伙计没跟你说包场了吗?
我说:知道,知道,我是老板的朋友,平时喜欢练练武功,今天正好来访,他说,有很多大侠在楼上,我就上来见见世面。
引来一阵大笑,说:好,好,我看你的身子板觉得还可以,虽然练不到我们那样,但还是可以强身健体啊。
我说:对,对。
另一个说:你都练过什么基本功啊?
我说:我没练过什么,前些日子去过少林,他们没收我,我天资差些。我练过一些马步,打算练好了再去少林。
又引来一阵大笑:说:少林都没了,还去什么少林,以后习武,来武当、金牛、天鹰这三个地方,入门快,不像少林,糊弄人,马步就让你站三年。
我说:对,我就要入门快的。不过少林怎么没了?
那人说:哈哈哈哈,兄弟们四十人,就把少林摆平了。
我说:不可能吧,少林好多弟子虽然刚刚习武,但还是有不少高手,大侠虽然一看就知道身手一流,但是四十多人也势单力薄啊。
那人大笑说:我们都是什么人,都是各派选出来的高手里的高手,而且用的刀剑是号称大漠第一怪天下兵器无双的师父做的,锋利,顺手,你连见都没见过。
我说:那什么叫少林没了,是他们认输了?
那人说:认输哪行,江湖规矩,到死方休,他们几千号人,全让我们四十几个杀了,以后,少林就没这天下第一寺了。而他们的武功究竟怎样,也由此见得。你要学东西,来武当嘛。
我说:啊?全死了啊?他们也没招惹谁啊。
那人有点不开心,说:江湖上的恩怨,怎么是一个招惹能说得清楚的。少林明明输了,还围死我们大当家的,这明明是不把江湖规矩放在眼里,应当给予教训。而且,事情都不是应该不应该那么简单。你年轻,不懂。
我说:啊,对。
那人恢复笑颜:识时务者为俊杰。来,你看看,我们用的刀剑,和少林棍是能比的吗?打起来的时候他们用那破棍,还说是什么什么树做的,我们用这剑,感觉就像在切甘蔗一样。
旁人纷纷大笑,说:是啊,那帮人,体力尚好的都拿着甘蔗样的棍子,还摆什么阵,结果呢,你看我们这剑。
说完抽出剑亮给我看。
我说:我这儿也有把剑,据说质地尚可。
那人说:你那些小玩意,顶多是上等货色,我们的是天下的绝品。不信你拿出你那个看看。
我把剑抽出来,猛然发现,剑已经锋利不少,看来是在寺里的时候沾染到不少血气。
那人远远看了一眼,说:看,表面上你的剑也不错,但材质完全不一样。
我说:万一大家的剑差不多呢,我这也是一个做了多年剑的老师傅做的。
他说:你那师傅不同于我们那师傅。不信,你不心疼,试验一下,你把剑放平,握住了,对,就这样。小伙子,不要来索赔啊。
说完他一剑下去。只听哐当一声,半截剑掉在地上。
那人看都没看就大笑,说:哈哈,我说你的不行吧,重新打一个吧。
我说:这位大侠,你拿着把匕首做什么?
那人一看自己手里的剑,脸色惨白,说:啊,你这师傅,是什么师傅,什么价钱一把?快说。
我后退两步,拿着剑划一下,说:不要钱,只要命。
那人紧张地提了一下自己的匕首,说:什么意思?
说完,他脑袋就掉在地上。我也吓了一跳,我的本意只是划破那人喉管,不想脑袋都掉下来了。
顿时酒楼大乱。
之前的三个人率先扑向我,那三个人明显急躁,连剑都没拔出来徒手就上了,我后退一步,不想让血沾到自己衣服,一扬剑,霎时三个人齐齐倒地。
其他几十人稳了稳阵脚,把我围住,有一个哆哆嗦嗦问:你居然杀了武当的雄风大哥,你不想跟我们练武功了?
话音未落,那人就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后面一虎背熊腰的大汉已经把他一剑捅死,口中道:笨蛋,留着你也丢人。我给雄风大哥报仇。
他拿着剑直冲过来,我躲过剑锋,用肘狠撞他的肚子,结果我自己给弹在地上。我感觉那人也疼得咬牙切齿,他大叫一声:铜人功!
我还没起来,那人一剑劈下来。我想,还是拿剑挡吧,于是用剑一挡。那人又拿着匕首第三次向我砍来,口中不知在念叨什么,我自然又是一剑抹喉,不小心他的脑袋也掉了下来,血洒在地上,手还挥舞了几下。我想,可能是这个朝代最快的一次杀人偿命了。
其余的人微微怔了一下,其中一个大喊:一起上。说完数人一起扑上来。我发现有一把好剑杀人真是容易,我只要躲过他们缓慢的剑法,然后剑一划,就死一片,而且越来越好用,比刚开始的时候还快很多,离人一米就能伤人,世上还真有剑气一说。我几乎把他们所有的剑都变成了匕首,那还是老头儿之前的作品,如果换成是普通剑,恐怕连手微微震一下的感觉都没有。我自己都没想到那么容易,几分钟里,四十几个人全部干干净净死去。我不费力气,他们完全不能近我身。
最后我挥剑回鞘,结果发现一阵木头断裂的响声和几股轻烟,楼上的几根木头做的柱子都断了。我不由感叹,真是锋利。如果多见见血,杀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啊。但是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想,那老头儿真是邪门,不是坏人却卖剑给一些平时作风不正的帮派,做出来的剑是鼓励人不断杀人,然后不断想知道剑究竟能锋利到什么程度。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走出酒楼门口,躲在柜台下的老板探出脑袋,说:大侠,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说:哦,你得上去收拾一下,我杀了四十几个人。
我说完,老板昏倒在地上。
我跑了几步,来到路上,发现到处找不到喜乐,开始焦急,突然背后传来阴笑。我转身一看,一个独眼的正拿剑抵着喜乐的喉咙。他说:快把剑放下。
我突然想到老头儿说的那功能,就把剑拿起。
喜乐说:别放啊,他有火枪的。
我问:什么火枪?
喜乐说:抵着我身上呢,他别在腰间。
我说:你感觉对不对,别搞错了。
那人大笑:对,西洋来的火枪。说完拔出来,用火枪抵着喜乐的脑袋,说:快把剑放下,否则走火了怪不得我。
我脑子里全在考虑什么叫走火。然后直直竖起剑,对准那人,说:我放下了,你看清楚。那人从喜乐身后微微探出脑袋下意识地看了看,我觉得可以了,一按雕的那荷花,只看见射出一个做工一流的暗器,我觉得很惊讶,因为老头儿说,我看不见的,我也相信老头儿说的,但是我确实看见了,就在我眼前,难道我也像那剑一样,见血会比原来更厉害?
我觉得有点恍惚,又看一眼,吓了一跳,由于自己好久没有使用暗器,那针好像是冲着喜乐而去的。于是我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空中的针,觉得方向可以了,然后一眨眼睛,只觉得时间停住了,那人半晌没有反应,随后轰然倒地。喜乐转过身踹他一脚,骂道:让你碰我。
我走近尸体,仔细翻看,始终不能发现那一针的伤口在脑袋的什么地方。
喜乐问我:你刚刚都干了什么?
我说:一会儿路上和你说。
说完,我小心翼翼慢慢悠悠拔出剑,怕伤到喜乐。然后一剑刺下。喜乐疑惑地问我:你在干什么?
我说:他碰了你,我报仇。
而我的真实想法是,让剑再快一点。我觉得,我有点像当年无灵--杨正刚。有些事,总是让你不能自拔。无论你本性是怎样,况且,你怎知你本性如你想的那样。
正想着,后面硕大的两层酒楼所有木柱都齐齐断裂,一阵青烟,两层变成了一层。
我们又是风尘仆仆到了长安城。喜乐对于我是如何狠下心来一下杀了四十多人很感兴趣,她觉得我不是一下能杀这么多人的人,觉得我顶多是失手杀死一个。而我本人对此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些人实在罪有应得。
喜乐问我:你一次杀了那么多人害怕吗?
我说:不,很奇怪,不过你也知道,他们把少林那么多人都杀了,这也算是我报仇了。师父说过,有什么灾难的时候,希望我能帮忙,我不知道这事,但是至少事后我把他们都杀了。
喜乐说:那你想过没有,这区区四十个人,你连汗都没有出一滴,就全杀了,那少林究竟是不是他们屠的?
我说:他们说他们是,可能他们的确武艺高强,可这剑实在太厉害了。你看--
我面前几步有一棵大树,我让喜乐站我身后,对着树,猛然把剑抽出,然后动作凝滞不动一秒,让剑气充分划过,再将剑收起。
喜乐说:这就行了?
我说:对。这树已经断了。
我和喜乐痴痴看着树半天。理想中那树应该带着整齐的切口轰然倒地,可那树始终没有什么动静。我说:剑气太凶,肯定过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话虽这样说,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上前推了推树,然后仔细看了看,发现这树一点掉皮的迹象都没有。
喜乐哈哈大笑说:你杀红眼了吧。
我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