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降临、寒风吹起的时候,我开始向前奔跑。
和我想的差不多,看来人民有着同样的觉悟--周围的商店里都没有东西了。而我则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饿着,因为每时每刻都能看见刚洗劫完超市的捧着无数食品的人笨重地从眼前经过,饿了只要随手拿一包薯片就可以,如果发现口味不对,还能追上去再换一包。而他们的运载能力已经到了极限,是万万不会伸手对你做什么动作的,否则前功尽弃。如果想吃甜的,看看有没有抱满食物的小姑娘就可以。想喝水的时候就有一个傻逼抱着如山的矿泉水大摇大摆地向你走来。吃完以后把手伸进他们的口袋里一摸,肯定能掏出口香糖。顿时,我涌上一丝幸福感。
但这幸福感很快被要天黑的恐惧所笼罩。我觉得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人已经暂时不是人了。随着天色渐渐昏暗,路边开始出现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人。我感觉我周围有很多野兽看着,不过幸运的是,我也是其中一头,而且奔跑的速度大家都差不多。我想,只要我不停地奔跑,就相对比较安全。现在,市中心势必是人最多的地方,那会最不安全。我想,我可以跑到长江旅社去,我坚信善良的大妈是不会成为兽类的。
但我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怨恨,大妈会不会正在借着这个机会放火烧旁边的花园大酒店呢?想到这儿,跑得满头大汗的我打了个寒战。
冬天的黑夜是火速来临的。原本我还能分辨周围的人是男是女,现在我只能分辨周围到底是邮筒还是人了。
我开始放慢脚步。我跑过一个桥洞,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但是,十米以外就是光明,是相对黑暗而言的小小的光明--只是没有全黑的天色而已,而且黏稠得似乎和漆黑粘在一起般。那是堕入漆黑的一个前奏,模糊得让人绝望。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桥洞的出口。我停下了奔跑,站定脚步,发现是健叔要找的“永久妹妹”。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说:“我也不知道。”
我们互相有三分钟不说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居然问出了一个让我感到脸红的问题:“你的永久呢?”
她说:“本来是骑着的。不过刚才停在路边的时候被人骑走了。”
我说:“你吃了没有?”
她说:“没有。”
我说:“你等着。你要吃什么?”
她说:“随便。”
我说:“等在这儿,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我跑了一米,突然觉得不放心,说:“你跟我一起跑吧,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她说:“为什么要跑啊,站着多安全。”
我说:“你看,天都要黑了,跑起来才安全。”
她说:“那我--我不是很方便跑。”
我说:“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现在很多人拿着砖头只砸人啊--东西已经拿不到了。你看你挺漂亮的,很容易被人砸到。你还是躲在桥洞里吧。”
她说:“那我跟你跑,你跑得慢点。”
我说:“跑。”
我们俩一起慢跑。我不知道健叔看到这景象是什么心情,我估计他此时一定是在奔跑着,说不定还抱了很多东西。
她说:“为什么没有警察?”
我说:“不知道,可能警力不够。过了今天晚上就好了。”
她说:“那晚上怎么办?”
我说:“不知道。”
她说:“我要回宿舍。”
我说:“不行,天知道那边怎么样了。而且街上很多人。”
她说:“很多人不是很好吗?”
我说:“不行,你不觉得人是很可怕的东西吗?我们要跑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她说:“可是你也是人啊。”
我停下脚步。
天色已经全黑了。我发现这个城市的电力瘫痪了。街上没有路灯,碰巧的是,今天还没有星星和月亮。这时候,我发现,其实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漆黑并不是漆一样黑的。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人类杰作--电力和自然杰作--星月的晚上,但是我们却能看见。在灰色的夜色里,人类的建筑其实才是最黑的东西。
让人绝倒的是,旁边不知道谁家在用使用干电池的录音机放着一首歌。音质很差,是只有假冒伪劣机器加盗版磁带再加最大音量才能营造的效果--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随记忆风干了
抬头寻找天空的翅膀
候鸟出现它的影迹
带来远处的饥荒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的消息
玉山白雪飘零
燃烧少年的心
使真情融化成音符
倾诉遥远的祝福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的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为明天献出虔诚的祈祷
谁能不顾自己的家园
抛开记忆中的童年
谁能忍心看他昨日的忧愁
带走我们的笑容
青春不解红尘
胭脂沾染了灰
……
然后,录音机“呜啊呜啊”的,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