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眼前这个叫黎雪梅的女人有一个十岁的儿子,叫做王旻,而此刻,当我站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如此的多余。
父亲的家并不大,只有两个卧室,黎雪梅很不情愿地让我和王旻同住在一起。深夜,我躺在床上,听到隔壁房间的传来很大的争吵声,当时我刚到上海,根本听不到他们的方言,只是我隐约觉得,我的到来,很不受欢迎。
“侬是我阿姐吗?”黑暗里,躺在另一张小床上的王旻问我。
“我听不懂你讲的。”我翻了个身,面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你是我姐姐吗?”
“我和你有同一个爸爸。”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回答,他是否听得懂。
显然他对这个答案有些茫然,愣了一回,又马上移开了话题,“听说你是从外国来的?”
“奥地利。”我说道。
“那是什么国家呀?我只听过美国英国,哦……还有俄罗斯和日本。”显然,对于十岁的孩子,奥地利这个国家确实很陌生。
“总之很远就是了。”我懒得再向他解释,可是没有想到他却来了兴致,“你是坐飞机来的吗?坐飞机刺激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无奈地笑笑,“等你哪天坐了就知道了,一点儿也不舒服,我晕机。”
“噢——那你以后可以带我去奥地利吗?”他不顾我不耐烦地回答,继续追问。
“等我哪天有钱了,就带你去。”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有钱?”他天真却又不失认真地问道。
……
在中国的第一个晚上,我和同父异母的弟弟聊到深夜,直到隔壁的争吵声停息了为止。窗帘没有全部拉住,窗外的月色凉如水,洒进房间,透着月光,我看到王旻熟睡的脸,可是却感到如此的陌生。
我不知道未来等着我的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沿着怎样的轨迹行进,我迷茫地望着空中的明月,它安静地不说话,在这个夜里静静地陪着我。
我被父亲安排到了上海郊区镇上的一所中学念书,在奥地利的时候,外婆都是用中文和我对话,因此回国后,除了听不懂这座城市特有的吴侬软语外,我没有语言上的烦恼。
对于课程我很吃力,特别是数学,在此之前一点基础都没有,父亲给数学老师塞了红包,让他帮我补课,于是每天下课之后,我望着结伴回家的同学们,心里充满了羡慕,因为我还要补两个小时的课。
中学的最后一个冬季,这一年的冬天天黑的特别快,我一个人走出校门,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朝这边奔跑来,天色太暗了,等那个人跑到我面前时,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他就扔给我一小包东西,“明天我会来你学校拿的,帮我保管好。”他凑来过对我说,此刻我才看清,他原来长的是这样的好看,很久之后我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心里还会荡起不一样的涟漪。
他看了看我的胸卡,写着我的名字和班级——初三(23)班,王子曦。
他轻轻一笑,我想“灿若星辰”四个字来形容他此刻的笑再合适不过了,因此往后的年月里,我常常会在夜里抬头看看星空,那闪烁的星星就如同他的眼睛一样,让我深陷沉沦。
“我记住了。”说着,又飞快地跑开了,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不知道从哪里追过来几个剽悍的男人。
他们看见我,毫不礼貌地问道:“喂,看见一个穿深蓝色衣服的高个子男孩没有?”
既然他们没有礼貌,我也就不用修养,我拉长了声音回答道,“没——有——”心中暗笑,有也不会告诉你们。
那几个男人四处搜寻,边找边骂,“难不成长翅膀飞了?”寻觅了很久之后,还是没有收获,几个人便悻悻地离去了。
彼时,天已经黑透了,我背着书包,书包里还放着刚才那个少年给我的东西,一个人落寞地走回家。那时候的我没有想到的是,就这样一次不经意的遇见,会给我的人生带来了多少的变化。
第二天下午,当我还在埋头做密密麻麻的数学卷子的时候,听到同学在外面喊我:“王子曦——有人找你。”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放下笔起身,走出教室,我问同学:“谁找我?”
同学神秘地笑,指了指趴在阳台上的少年,等他转过来,我才认出来,原来是他!
天气虽然很冷,可是他还是穿的不多,灰色的运动卫衣衬着他白皙的脸庞,额前的碎发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王子曦,是吧?”他开口,对我温柔一笑。
“记性不错。”我道。
“把东西还我吧,谢谢你。”
昨天他塞给我的那一小袋,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会对他给的东西这么重视。
我从口袋里把它掏出来,“给你,记得付我点保管费。”
他接过去,很谨慎地放回了衣服内侧的口袋里,“至于保管费,晚上你下了课,我接你去吃东西,就当还你一个人情。”
周围的同学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特别是几个男生还起哄着吹口哨,我尴尬地红了脸,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还是初中生的我们来说,那个年纪时有男生主动约自己去吃东西,是一件很大的事情。
“那我走了,等会见。”他向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我站在走廊里,似乎已经根本听不见周围同学的起哄声,我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但是那个晚上,他并没有出现在校门口,我一直站到天黑,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十六岁的我以为爱情会来临,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而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过的是,他塞在我包里的竟然会是毒品******。
我从来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生,升入高中之后,我变得愈发厌学,也开始和高中里的几个问题少年少女混在一起,也听不进别人的劝,教导处主任在几次致电我父亲未果的情况下,决定采取家访。
当我傍晚回家的时候,刚开门,却迎来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只让我觉得天地旋转,霎时,温热的鼻血喷涌而出,全部滴在了我白色的跑鞋上。
“你凭什么打我?”我站在门口,向父亲叫嚣着,他气地说不出话来,把我拽进门,我拼命,甩脱他的手,只听得他怒吼道:“你作死啊——你成天上的什么学?你在学校里跟着混混学是不是?你不要坍我王志强的台!”
每次父亲一生气,就会用夹杂着上海口音的话来骂我,我一直都是听不太懂的,但是最后一句,我听得很明白,我推开他,擦了擦溢出的鼻血,冷冷地道:“那你就当没有生过王子曦这个女儿好了。”
后母很应景地凑活进来火上浇油:“曦曦,侬阿爸你也是疼侬呀,侬态度好一点,向爸爸道歉认个错……”
后母知道我听不懂上海话,却故意要这样说,我背起书包,想要离开这里,却被父亲拉住,“你要到哪里去?你再不学好我就送你去香港你妈妈那里去!”
我用力地挣脱开来,强忍着泪水说道:“随便你们,反正你们生了我又不要我,现在你们都有各自的家庭,我才是多余的……”
弟弟王旻从房里跑出来,他拉住我的手,“姐姐……你不是多余的,你是我的姐姐。”
听到他这样讲,我心里还是很感动的。
后母拽过王旻,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胳膊肘往外拐,倒帮着她了?”
“对,我是外人,从来没有属于过这个家。”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里,第二天就申请了住校,早操的时候,父亲找到我,向我赔不是,我的嘴角依旧还红肿着,我站在阳光下,却还是觉得冷。“爸爸,我不想回去,阿姨讨厌我,我看得出,我住在学校,真的挺好。”我向父亲解释道,他见我态度坚决,便也没再勉强,临走的时候,他想给我些零花钱,我也拒绝了,从昨夜的那个巴掌,已经粉碎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父女情。
早操结束后,我实在忍不住,就一个人跑到天台上,这里很少有人来,我趴在栏杆上痛哭起来,我想哭完这一场,我一定要坚强地一个人来面对人生。
忽的,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侵袭,我抬起头,是简辰。
简辰是我的后座,他是班里的学委,成绩总是在每月的年级成绩榜单上居高不下,同样,他也是我们班主任佟敏的儿子。
“怎么一个人偷偷在这里哭?受什么委屈了。”他轻轻地帮我擦掉眼泪,关心地问道。
我轻笑道:“要是你妈妈看到你现在抱着我,会怎么样?”
简辰也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干净,不夹带一丝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