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神奇超过一切神奇。爱情的化学是实验室里蒸馏器瓦斯的化学无法相比。人们难道没有努力过和继续努力,试图廉价的矿石变成珍贵的金属吗?但是他们至今未能成功。可是情,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未曾停止过将贫民变为国王,魔鬼变天使,将卑贱者变为英雄,将亚当、夏娃的后裔变为适于赞颂崇拜的神祗吗?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么能把人提升到这种高呢…只有爱情——祝福它的化学——才掌握将人变作超越于人上的人的秘密,只有爱情——祝福它的神奇——才掌握开启幸神殿至圣所大门的钥匙——所有人都在寻找的那幸福,但只有极少的时刻才能一睹其圣容,那难得的瞬间是生命的精华和心,火和光,剩下的只是残渣和皮壳,柴薪和灰烬。
是的,这就是爱情,它清澄了我们的眼睛和目光,于是我有了一面可清晰地反映出亲爱者的明镜,因此这亲爱者是最具骼与血肉的人,是最擅思考、最能表达、最会吃喝的人,他喜一些事物,避开一些事物。因此,爱情是妩媚、是华美、是高、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饮食。因此,它是使我们的存在完成的在,是我们生命中的生命,希望中的希望,信仰中的信仰。靠它,我们变得完美,变得清纯;没有它,我们依然会停留在不全的状态,我们会垮掉。靠着它,我们生存;没有它,我们亡。因着它,存在是甜美与舒适;没有它,世界是荆棘和苦涩。
但爱情是不长久的,它的太阳刚刚升起,便又沉落;刚一入心中,便又离去,就像梦中的幻影;当醒过来时,爱情只剩回忆。如果说被爱的人是骨骼和血肉之躯,受人类的各种欲望控制,有时从东方,有时从西方;如果说我们在被爱者身上看许多不足,许多缺点,许多暴躁,在他的愿望中,谈话中,身中,一切动作中,有我们味觉所弃绝、听觉所逃避、视觉所恼、心灵所厌恶的东西;这时,我们对他的抱怨就多起来了。们俩都在抱怨自己的朋友。你是否以为,在找不到他缺点的那天,我们看到的仅是幻影?或者以为,我们在爱的峰巅用以观事物的眼睛,不是发炎就是失明了,从而也就看不到它的真相?
……
我的回答容不得怀疑,也容不得解释。人们在我看来是盲的,除非在他们不设圈套、不拐弯抹角地爱的时候,他们才是眼的。至于他们的爱不能绵延一生,不能闪闪发光,终于熄灭其罪过全在于他们自己,爱情并无错误。这是因为,爱情是一绝对的主人,它不能忍受在它的权力之上还有一个权力。它领而不被领导,驾驭而不被驾驭,命令而不被命令。因为它是时的主人。当它占据了一颗心时,你看到了它——哪怕只一瞬间或短短的几个瞬间,它使这颗心变得比大地和天空还要宽广,太阳还要久远,比永恒还要年轻!它是道路和向导,是目标和段,是起点和终点。
但人们是爱玩恶作剧的儿童,他们常常刚一感觉到爱情在血管里潜行,就开始耍弄爱情。有时因它的血肉的欲望而嘲它;有时企图把它囚禁在它地上的和暂时性的目标中。他希望成为复仇的武器或达到荣耀和权力的工具,或午休时刻惩戒造的消遣。然后又对爱情——它是怎样挥发的,是从何处逃逸和逝的——表示惊奇。他以为,过去存在过的事情并未存在过;品尝过的那种天上的甜蜜,只是个梦幻者在睡梦中品尝到的蜜,他以为生活是个残酷的事实,其终局是失望,而非获得。
啊!但愿那些奥悔他们显露的爱情和常驻的失望的人,能考察他们的心灵和思想,去筛滤他们的意图和行动!如此,他将会明白,爱情并未远离他们,除非是因他们未能很好地了它、服从它。
也许,我们对爱情首先应有这样的了解:它是一种完完全的力量,不接受限制和分割。爱情是一种全面的爱,它涉及全存在的肌体,而不被限制在某一部分之中而远离另一部分,也被局限在某一特性之中而远拒另一种特性。如此,爱情便是那天空、大地可以消失而它并不消失的爱。宇宙好似爱情,是统而不可分割的。谁对它怀着完全的爱,他的爱就是完全的,洞幽微的。谁只爱它的一部分,不爱另一部分,或者只爱其中一一滴而憎恨其他,他的爱在他爱的部分上是明眼的,而在他恨部分上是盲目的。这是因为,爱是光明,憎恨黑暗。我们若在的阳光下去看世界上的一切,那我们看到的只是美。但是我们然受到局限而不能达到那完全的爱,因为我们信仰爱情的同时还信仰着憎恨和厌恶,而憎恨和厌恶之眼是盲目的。
我说,爱情是幸福的钥匙。若无爱情,便无对世界欢乐的尝,也无对生活醇酒的陶醉。我们沐浴着爱情——而非别的什——的恩惠,感谢它那照亮宽阔地平线的耀眼的光芒。在那遥的天际,最美好的希望和信念在闪烁,它们把我们提升到摆脱间和空间引力场的境界一一在那里没有忧愁,没有沉重感,没怀疑,没有恐惧,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只有永久的欢乐。
爱情是否是爱者融于被爱者,进而双双融于万物?爱情是样一种感觉:你所爱的人即世界,世界即你所爱的人,二者是全的统一体。你在这个世界里,就像灵魂在肉体中。那是完全肉体,完全的灵魂。
这就是爱情为我们打开大门并让我们跨人的世界。它是真的,并非虚构的。至于我们匆匆进去又匆匆出来,这并不能否它的存在。既然我们已经看到过它,经历过它,品尝过它,岂否认它的存在?但是,我们借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眼睛——闪的、提升的、排除一切、只怀着对所爱的人献生的渴望的爱情眼睛,会很快重患眼疾,患上那不情愿献生的有限的自私性的症。于是这眼睛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只能看到相反的。爱情世界是不允许互相矛盾冲突的东西有立锥之地的。患有炎症的睛尚且看不到它——这本不为奇,何况用盲眼去看呢?
生活让我们品尝爱情,只是为了向我们指明通往善良、暖、高贵之心的道路。在那颗心中,世界是完全统一的,超越切分歧和矛盾。它好像对我们说:“这是天堂,从建起世界时起就已为你们准备好了。这是只有爱眼才能看到,爱心才能进的天堂。谁想永远留居此处,谁就应该永远去爱。”
为此,我们在生命中应该做的,就是学习怎样纯洁地热爱生,以便用纯洁的爱的目光去看待生活。我们热爱生命,不是小时,不是一个月,而是不中断、不减弱地爱;我们热爱生命是全部的,而不是爱一部分,恨一部分。
因此,我们是心明眼亮地、完完全全地爱着生命。我们若厚此薄彼地爱,我们就是独眼龙;我们若是讨厌它,那我们就瞎拒绝、抛弃或远离你的爱人的思恋,就像是扼杀一个病入肓的患者对生命的强烈渴望。这病人的躯体大部都已死亡,惟一息尚存,只觉死神已在不逼近…思?拉菲我手执笔杆,正坐着疾书我的思恋。你虽与我相隔遥远,种风情却如隐似现。因为,你的一切,都已根植在我的心田。
你的眼睛,总流露出一丝疑问。因为,在你眼睛的后面,一颗执拗的心,不愿轻信。或许,是因为那颗心,不满足于浮掠影。再不,就是它讳莫如深,不欲有人间津。
你的眼睛,从遥远的地方,向我投来疑问的目光。给我周的一切都打上了问号,只有待你来临,见到你的倩影,才能消迷惘。于是,我心中泛起一片思恋的波澜,此起彼伏,难以静。仿佛,你的远离,带走了我心中的一切思绪,也带走了我的心。
哦,爱的苦痛,情如忧伤化成的猛兽骚动。胸中的每一悸,都仿佛是因为思恋的利爪在叩击心灵!
什么是思恋?它就是爱情迸发的雷电。血的云雾,翻滚、荡、沸腾、碰撞;心的雷电,一阵震颤,便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现在,你那迷人的眼睛,又向我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着柔情的思念,带着钟爱的渴望。于是,我感到灵魂的绿枝盛出满树芬芳。似锦的繁花,送出天国的芳香,带着对你的问候随风飘荡。
我觉得,为你写下的一字一句,都有手中的笔在参与。它字精雕,句句细琢;我觉得,纸张似乎也深知它将承载我的恋、我的幽秘,因此,已不是浮现字句的纸张,而成了充满感的胸臆。
你又以问询的眼神向我探望,我觉得,你那女性的温柔,围抱在我的身旁,震撼着我的胸膛。通过每一阵刺痛的思恋,入了我那可怜的心房。
是的,哦,我的心上人!你确已为这颗心送来了光明。但明,是由燃烧的火焰生成。每一个爱着的人,爱情之所以能为照明,让其爱的世界呈现出一片美景,都是因为燃烧了自己,自己化成灰烬。成倍的燃烧,才能带来更多的光明。
战场上的英雄豪杰其情相同。利剑刺破他的肌体,子弹穿他的骨骼,难以使他屈从于死神。只有光荣,才能让他为之献身!
远离你,我觉得时间并非在一小时一小时、一天一天地逝,而是带着我,带着我的生命在消逝。远离你,我在溶化,枯竭而溶化;或者说,因思恋而溶化。时时刻刻,我都在忍耐生存中溶化。
在生活中,时间有时是随我们辛勤劳动、履行职能而消的。有时则在休息中被打发。时间仿佛只与我们的工作相关,们也让时间去与此相承、相连,从而并不觉得在一天天走向亡,反觉生命总是在不断更新。
在爱情中,由于所爱者的拒绝、抛弃或远离,今昔就变成往日,今天就变成了昨天。这是因为,我们只愿回顾往事。岁在我们的心里滞留,加以摧残,使我们只觉得死亡正以一种毫希望的生命形式在临近。
因此,拒绝、抛弃或远离你的爱人的思恋,就像是扼杀一病入膏肓的患者对生命的强烈渴望。这病人的躯体大部都已亡,惟一息尚存,只觉死神已在不断逼近…啊!为什么要有这些催人泪下的愁思?
啊!为什么要有这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心绪?
啊!为什么悸动的心的震雷,发出了啊……啊……的呼仁者不言——一个手掌拍不响,恋爱与分手,结婚和离,都是属于两个人之间的事。爱情的鹊桥断了,双方都有责任。就算对方移情别恋,也只归咎于缘分灭绝。保持缄默,是自我尊重的方式。
爱情死亡以后……
尤今
爱情死亡以后,人分三种。
愚者多怨——
把被负、被伤、被弃的憾、恨、怒,化为逢人便说的故事若有雷同,绝对共鸣。琐琐碎碎,窝窝囊囊,百说不厌,百诉累,把自己化成了一条又长又臭的缠脚布。人人退避三舍,她浑然不觉,依然还在唠唠叨叨地争取早已流产的同情。
仁者不言——
一个手掌拍不响,恋爱与分手,结婚和离婚,都是属于两人之间的事。爱情的鹊桥断了,双方都有责任。就算对方移情恋,也只能归咎于缘分灭绝。保持缄默,是自我尊重的方式。
智者不记——
把相恋时的狂喜化成披着丧衣的白蝴蝶,让它在记忆里翩远去,永不复返,净化心湖。与绝情无关——惟有淡忘,才能大悲大喜之后炼成牵动人心的平和;惟有遗忘,才能在绚烂已之后炼出处变不惊的恬您不也是只要照起镜子来,就能忘掉一切吗?您和小千枝的不同仅在于:一个觉得坐在火车中没意思,一个感到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无聊罢了小手镜?芥川龙之我独自闷在书房中,懒散地消磨着年初的寂寥时光。书房里杂乱无章地摆满书籍。我一会翻开书本看看,一会敷衍上一篇文章,感到厌倦时,就胡诌几首徘句。总而言之,我如同盛世逸民,逍遥度日。一天,一位久未来访的邻家太太领着孩子来拜年,顺便闲坐。这位太太老早以前就把“我要永远年轻”这句话挂在嘴边。所以尽管她带来的女孩已经五岁,她却仍然保持着姑娘时代的美貌。
那天,我书房里插了一枝梅,于是我们闲聊起梅花来。可是名叫千枝的小姑娘却一直微低着脸,翻动着白眼珠观看书房中的镜框、挂轴,无聊地呆坐一旁。
过一会,我觉得小千枝怪可怜,就对太太说:“你到那屋和我妈聊会儿吧!”心想妈妈定有本事一边和太太聊天儿,一边逗小孩高兴。这时,太太却从怀中取出一面小镜递给千枝,并说道:“这孩子,只要给个小镜,就决不会感到寂寞的!”
我问为什么?她解释说:她丈夫在逗子的别墅养病时,她带着千枝乘火车往返于东京和逗子之间,每周要去两三次。千枝一坐进火车就烦得要命。由于闲得实在无聊,就十分淘气。譬如有一次她缠住邻座一位老爷爷问道:“您会说法国话吗?”尽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于是太太想出各种办法逗引小姑娘高兴。一会给本小人书,一会给一个口琴。最终太太发现:只要给她一个小手镜,一路上她就乖乖地坐着不动。千枝对着小镜,时而涂抹脸上的白粉,时而拢一拢头发,或者故意皱皱眉头。她以镜中的自己为伴,玩个没完没了。
太太讲完小镜的来龙去脉之后,补充道:“到底是孩子呀!只要照照镜子就能忘掉一切!”
我听了这话,刹那间,想出一个小小的坏主意,我突然笑着讥讽道:
“您不也是只要照起镜子来,就能忘掉一切吗?您和小千枝的不同仅仅在于:一个觉得坐在火车中没意思,一个感到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无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