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在外禀道:“奴婢恭请殿下用晚膳。”
他问我道:“你要陪我同去么?”我摇头道:“奴婢现下不想吃东西。”他并不勉强,自行去了。
片刻之后,蓝笺和另几个侍女进来,我只觉头晕略好了些,沐浴更衣已毕,让蓝笺扶我出去透透气。她面有难色,却是不敢,我无奈只得说道:“你若不陪我,我自己也是要去的,到时若是晕倒在哪里,你们恐找不见我。”她方跟随我出来。
此时已是七月初,立秋已过,晚上渐渐转凉。
我行至竹林清溪那一带,不由走至我曾居住的房间,推门只见房间陈设依旧,干净整洁,蓝笺笑道:“姐姐走后,这里并无别人来住,奴婢就在旁边,依旧每日打扫整理。”
我遂问她道:“我且问你,你若有机会出宫去,可还愿意在这里吗?”
一语未了,她眼角早已泪光盈然道:“奴婢家中父母已故,只有祖母一人,还有两个弟弟,入宫两年来家人杳无音信,不知家中之事如何……”
我已知她心意,想到绿绮亦有此愿,叹道:“想来这宫中如你我之人,应是不少。”
她闻言忙拭泪道:“姐姐怎能与奴婢相比?殿下对姐姐如此深情,姐姐尚有何憾?纵然是有,姐姐也该为自己将来打算才是。”
我只觉她之言与芙晴之言类似,摇头道:“你亦觉得我该接受殿下之意,留在宫中吗?”
她答道:“姐姐不愿接受亦要接受,姐姐莫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姐姐走到哪里,都一样是大唐臣民,天子之愿,本就无人敢违抗。”
我闻言默然而立,蓝笺道:“夜里风凉,姐姐随奴婢回去吧。”
我不愿再回太子寝宫去,在那里本是尴尬,便道:“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里睡下好了。”
蓝笺无奈说道:“姐姐定要在此,只恐殿下不肯,还是回去的好。”
果然已有侍女寻来,见我和蓝笺,道:“殿下说外面夜凉如水,请姑娘回去。”蓝笺目光视我,我知她之意,叹道:“走吧。”
回至寝宫之内,夜明珠及烛火将寝殿照得分明,太子换了身淡青色常服,斜倚于长榻上,手执一本书正在看,见我进来将书卷放至案上,示意我过去。
宫人皆退出,将帷幕放下。
寝殿中寂静无声,熏香萦绕,太子将我轻轻放置在寝榻上,在我身旁合眸安睡。
我用另一床锦被紧紧围住自己,却是一夜无眠。
次日,朦朦胧胧间,我只觉脸上微微发痒,睁开眼睛见他已是一身明黄朝服,头戴金冠,此时的太子正当盛年,面容俊朗,身形挺拔,在朝服金冠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英俊潇洒,成熟稳重。
他微笑俯身亲我脸颊,说道:“我要上朝去了,你且在此安心休息,我将政事处理完即回来陪你。”
我见窗外才是刚刚天明,曙光呈现,忆及昔日与他共枕那一夜醒来,却已不见他踪影,我亦忙起床回到自己居所,那日他并未与我告别,今日却将我吻醒,此时对我更加亲近,不禁更加为难,看来他已是决意要将我留在东宫,不但与外人隔绝,连家里恐怕都回不去了。
我心中着急,忙道:“请问殿下何时可让奴婢回家去?如今奴婢手伤已无大碍,我已羁留宫中几日,恐在此打扰殿下休息,还是回去好些。”
他笑道:“有你在此我确是不能好好休息,但心中并无牵挂,总好似你不在宫中,时时刻刻要担心你同他人纠缠不清。这东宫之内,我愿意谁住在这里,亦无人敢说话,你不必担忧。”
我只得又说道:“奴婢姐姐刚出阁,妹妹又即将远嫁,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家中父母。”
他不以为意,道:“女儿长大本是要离开父母的,我近日恐又要给你们家再加上一件喜事了。”
我知他所言是指封我为嫔妃一事,总之说来说去,他仍是丝毫也无放我出宫之意,求情已是无用,又不敢与他争执,心中气急,却是奈何他不得。他已欲出殿而去,我恐他一去又是至晚方回,日复一日,我便只能接受,甘心留在此地,只觉自己象被关进监牢一般,便俯身趴在枕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果然回转身道:“你真的如此想回家么?”
我哭泣不语。
他见我未理他,叹道:“既然如此,我就暂且让你回去,不要再哭了。”
我闻言大喜,忙道:“真的么?”
他道:“茉儿,你且安心在家中休养,待父皇降旨我就接你回来。只是这几日我又要忍受相思之苦了。”
我抬头看他,心中暗想道:“但愿此次出宫后,永远不要再回来。”
午时李进忠及几个内监将我恭送出宫,我回想两次出宫来皆是不易,心中早已起誓以后无论为了何事,都决不再乱闯宫廷,那是非之地,离它越远越好。
我尚未下车,早有内监已传报至府中,父亲身着五品服色在门口跪迎李进忠,对他十分谦恭有礼,那日圣旨已封父亲为中书门下平章事,虽系因芙晴之故,但商贾之人毕竟只是庶民,并不能及朝廷命官之地位,父亲对此封诰似乎并不反感。
李进忠对父亲十分恭敬,作揖笑道:“杨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父亲亦是笑容满面,两人寒暄一番,李进忠作别而去。
父亲身着五品服色与母亲在偏厅坐下,方开口问道:“乖女儿,为父并非拘泥古板之人,本不该问你这些儿女私事,但如今之事为父确实不解。你与东宫太子到底是何关系?为何牵扯到卢中丞大人?”
我早知父亲终有一日会有此疑问,坦然答道:“太子对女儿很好,但女儿只愿跟随卢杞,不愿入后宫。”
父亲叹道:“你姐妹年幼在园中玩耍之时,曾有异士高人对为父言道我家诸女皆是贵人之相,当嫁与帝王,为父当时只作戏言,如今竟是应在你和芙晴身上!若是天意如此,你又怎能抗拒?”
我说道:“爹爹怎能相信那些人胡言乱语?大姐如今嫁的姐夫仅是田侍郎公子,不但不是帝王,就是王侯将相都算不上,如何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