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飞霜殿,将皇帝赐我那面金牌取出,对蓝笺道:“你陪我去秋泠宫走一趟。”蓝笺惊道:“姐姐,那里是冷宫之范围,人迹罕至,姐姐意欲何为?”
秋泠宫院,果然极为冷清,残雪聚集,片片梧桐落叶在院中依稀可见。
我转头问蓝笺道:“你适才问姐姐为何来此,你可知道这宫院中现下所住何人?”
她答道:“奴婢知道,是司掌彤册和众位娘娘起居注的叶淑仪。”
我微笑道:“你该知道我为何带你前来了?”
她灵巧的双眸一转,说道:“奴婢明白,姐姐须得知己知彼,方可心中有数,对别人多加提防。”她稍顿片刻,又忍不住说道:“奴婢斗胆提醒姐姐,除了皇上和皇后,妃嫔是不准查阅这些的。”
我淡然一笑道:“现下宫中不是没有皇后么?”
她道:“的确没有,但是姐姐只是贵妃身份,只恐叶淑仪未必肯听从姐姐之言。”
我视她道:“我今日既然来了,自有十分把握,断然不会空手而回。”
叶淑仪年近四十,清瘦婉约,身着鸦青色的绣襦,她任宫中女官历两朝天子,那彤册之上却并无她自己的名字,否则她亦不会仍然在此。
我缓缓步入时,她正在仔细查对彤册上之记载,册妃大典之上她是见过我的,即使隔着珠帘,我相信我之身影形态,她定然不会忘记,宫中所有人都不会忘记。
她恭声拜道:“妾身恭迎贵妃娘娘。”
我轻声赐起,道:“淑仪可知我今日来意?”
她面色平淡无波,道:“诸多娘娘皆已来过,可惜妾身无能为力,宫中规矩本是皇上所制,妾身纵是有罪,亦不敢有违皇上旨意。”似是早已司空见惯。
我早已料知定是如此,自袖中取出御赐金牌,凝神说道:“请淑仪看清楚此物。”
她只须一眼,早已看清那是何物,跪伏于地称道:“臣妾恭迎圣驾!”又回首对案旁侍女命道:“将彤册呈递贵妃。”
我伸手接过,这上面所记载的本是他对后宫诸妃的宠爱,我平静展开卷册。
彤册阅过,我心中轻轻舒了口气。
他登基以来,所临幸妃嫔确实不多,我在暖玉阁中所料竟是有所差池,那个王珠,居然仅是侍寝过一次而已,淑妃、贤妃、裴昭仪、郭盈、绿绮、王珠,这些名字我并不觉惊奇,却有一人让我疑窦顿生。
德妃张氏。
她原本亦是太子侍妾,在东宫之时继淑妃之后为皇帝生下皇次子和皇三子,贤妃仅出一位公主,张妃地位应在贤妃之上,起居注上写明,她“大历十四年十月,因急病崩于凝翠殿。”绿绮的记载是“大历十四年九月”,她们二人之逝,先后不过一月有余,都是“急病”,是巧合?还是别有内情?
德妃之逝必定与绿绮有关,若是德妃谋害了绿绮,此事或许可以解释。但是他并非罔顾情义之人,怎会对自己儿子生母,相伴他多年之人如此狠心?枉送一人性命?若是有人得知内情逼迫德妃自行了断,此人又系何人?淑妃王氏?贤妃韦氏?
大唐历代后妃多有韦氏族中之女,韦氏亦出过几任皇后,韦氏族人均居要职。贤妃韦氏家教无可挑剔,性情端直,颇有太宗皇帝长孙皇后之风,为人处事缜密到极处,昭仪虽贵为相府千金,与贤妃门第相当,但行事为人实在是与贤妃相去甚远。
我想到此处,胸中郁闷无比,似是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陷入牢笼之中,轻叹口气,对蓝笺道:“回去吧。”
身后叶淑仪声音飘来:“妾身恭送贵妃娘娘。娘娘日后随时均可前来,妾身定当恭候。”
我入宫之后,皇帝几乎夜夜临幸飞霜殿,对我眷恋不舍,据我所阅过彤册上他临幸后宫记载,似如今待我这般夜夜专宠,本是前所未有。
时光飞逝,转眼已至建中元年除夕。
宫中处处悬挂彩灯花烛,宫女内监皆欢欣不已,笑语频频,爆竹之声响彻京都,蓝笺青樱毕竟是小女儿天性,持了不少鞭炮爆竹之类,在飞霜殿中燃放,亦催我去看。
我行至院中,恰见一束烟火自地面腾空而起,沉沉夜幕之中如同盛开火树银花,极其美丽,但不过片刻之间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凝望那烟花消失的夜空,李齐运禀道:“皇上传诏娘娘去明月楼,宫中燃放外国进贡之奇异烟火,请娘娘同去观赏。”
我料想此时明月楼中定然又有一众妃嫔,对他说道:“我不去了。”
李齐运十分为难,劝道:“娘娘不可如此,皇上旨意娘娘须得遵从,今日本是要守岁的,娘娘身为贵妃若不在场,恐皇上不悦。”
我见他“皇上旨意”四字不离口,说道:“你只管去回皇上,皇上若是生气要处罚我,我甘心领罪,料也不至于责罚到你头上。”
李齐运见我隐隐有些恼他之意,不敢再多言,只得自去回复那传诏内监。
蓝笺笑道:“姐姐莫要生气,我们院里自己热闹一番,也就够了,不去见那些娘娘们,倒落得耳根清净。”
青樱却道:“只怕皇上未必肯依,姐姐还是速去为是。”
蓝笺柳眉微挑道:“姐姐不去,皇上若是真心爱护姐姐,便该遂姐姐之愿。”
青樱本待要说话,却又忍住不言。
我见她二人如此,遂笑道:“你们只管玩,我就在此处看着你们。”
她们自去张罗那些鞭炮之类,又在廊下帮我设了一软榻,我肩披绣襦,轻啜香茗,看她们笑闹玩耍。
只闻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说道:“你在此玩乐逍遥,朕的旨意都不听了?”
我心知是他到来,轻道:“茉儿本是不喜欢那些热闹繁华,皇上不去陪淑妃昭仪,来此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