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说道:“此次回京本是隐秘,二位宝林不必跟随贵妃前去了,就在东都安心住下吧。”
他此言一出,我立刻明白他心中之猜疑,蓝笺青樱是我随身侍女,必定有人知情,因此不让她们回返京都宫廷再跟随我。他心中并非不怒,虽然不曾对我发作,但不可避免要迁怒我身边之人,我若开口相护,只能更加坚定他之意念。
青樱闻言犹可,蓝笺却早已珠泪盈眶,跪于他面前哀求道:“奴婢服侍娘娘多年,深知娘娘生活习性,奴婢并不奢望宝林之位,只要能在娘娘身边,即使为最下等的宫人,亦是甘愿,求皇上恩准。”
青樱亦同样落泪跪于蓝笺身旁。
我视向她们,只见蓝笺的眼中竟然出现一丝决绝之意,我知她是宁死也不会与我分开,且对他素无好感,若是他执意不允,不知会作出何等行为,遂道:“她们跟随我以来,一直细心周到照顾我,并无贰心,恳请皇上开恩让她们留在我身边,茉儿感激不尽。”
他见我开口求情,有些犹豫,仍是说道:“宫中细心周到之人并不少,你随朕回宫后自然有宫人照顾你,你们主仆情深朕虽是了解,但她们跟随你多年,也该自由自在些了。”
蓝笺轻轻说道:“奴婢谨遵皇上旨意。”
她站起身向我望来,我见她视我的眼神中分明是绝望与依恋之色,心中不忍,眼中凝泪,却不敢在他面前落下,君心难测,我此刻确实不知他以后会如何待我,他尚能容忍我多久,亦是未知之数。
他本是轻骑简从而来,回返之时却改乘马车,并未惊动东都禁军护卫,悄悄带我回返京都。
我回头看时,蓝笺的身影在宫门口久久伫立,似是凝固的雕像一般。
昼夜兼程,我回到京都之时已有些劳累。
他对我说道:“茉儿,你暂时不能回水阁居住,就住在朕这里。”我知道我此番回京都并非名正言顺,贬为才人的贵妃此时应是在东都,他只能金屋藏娇,以免惊动宫中诸妃。
我乖巧依靠在他怀中,他沉默片刻说道:“朕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他身为大唐天子,如今却不能与自己的心爱之人光明正大在一起,心中之怨愤可想而知。
我说道:“皇上不必如此自责,茉儿本来就不计较那些虚名,只要能在皇上身边就好。至于住在何处,是何名位,都没有关系。”
这些确实是我肺腑之言,能再回到他身边已经太不容易。
他此时面上方略有欣慰之色。
李进忠进太极殿而来,他肃声说道:“传朕旨意,太极殿中宫人,若有走漏娘娘回宫消息者,杀无赦。”
李进忠忙称是。
我在太极殿中住了数日,听说贤妃前来求见他,悄悄走到前殿。
贤妃凛然说道:“臣妾有一言相谏,请皇上勿怪臣妾多事。”
他说道:“贤妃尽管明言。”
贤妃明知他语气冷淡,坚持说道:“皇上应知天象所显本是天意,如今带妹妹回京都来,恐会损伤国体,招致朝野讥评。”
他似乎早已料知贤妃有此一说,挑眉说道:“你是听何人所说?朕带回宫的不过是一名东都侍女,与她并无关系。你管束六宫还不够繁忙,如今连朕的事情都要一起过问了?”
贤妃不敢再言,告退而去,六宫慑他威严,均不敢多言。
建中三年九月,唐与回纥之战正式爆发。
他御驾亲征,大军挥师西下,越过边境势如破竹,三月之间连破回纥七城,离回纥可汗所占据王庭已不远。
军营中较之宫廷,的确是艰苦许多,我仍作宫中侍女装扮,陪在他身边,居然并未招致太多人怀疑。那些武将见我面者甚少,且不敢想到我竟然会出现在沙场营地。
但是,我瞒不过韩王、浑缄和路维扬。
韩王如今对他十分忌惮,慑于他之威势不敢张扬。
浑缄和路维扬皆无害我之心,纵然知道亦是故作不知。浑缄初次发现他身后侍女是我时,瞠目结舌,几乎连他的问话都答不出来,应是意外之极。
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发觉自己信期居然已接连两月未至。
张太医为我医治以来,从未如此反常过,他让我吃的那些药方,也并未影响我的身体状况。莫非是至边境之后水土不服所致?
他回营进午膳之时,似是十分开心,说道:“茉儿,唐军胜券已在握,朕不日便可将那回纥王擒拿下了。”
我替他准备好膳食,微笑道:“皇上当年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英名早已威震四海,如今亲自督战,士气大振,自然是必胜无疑。”
他开心不已,仔细视我道:“朕虽是开心,却让你在此吃了不少苦,这些时日以来,你倒是清瘦了许多,朕实在是心疼。”他将桌案上参汤端起近我唇边,笑道:“朕一定要亲手喂你多吃些东西才好。”
我本不愿喝,见他如此关心,勉强喝下一口,突然之间只觉胸口泛起一阵恶心之感觉,冲出帐外便呕吐起来,却只是干呕。
他随我而出,轻抚我背心,柔声道:“茉儿,你可觉得好些了?”我抬头示意他我并无不妥,却见他双眸之中射出喜悦的光芒,正自疑惑不知何故,他回头对李进忠道:“速传御医。”
此次随军太医并非张思道,他从来不曾见过我,但是知道我是他随身侍女。
太医替我诊完脉象,跪地回禀道:“这位姑娘应是有喜了,已将及三月,脉象平稳,微臣恭喜皇上。”
他离座而起,全然不顾帐中尚有别人,将我拥入怀中说道:“朕早已料知定是如此。”
帐中众人见此情景,急忙躬身退出帐殿之外。
我紧紧抱住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孕在身,张太医昔日之言不是断定我此生子嗣艰难么?但是似乎他也曾说过,世间万事皆有可能,或许皇帝四处寻访而来的众多民间验方之中,确有根治我隐疾之方。
他极为欣喜,轻吻我说道:“上天终究未曾辜负朕一片诚心,朕会好好珍惜呵护这个孩子,若是皇子,朕定将大唐江山交与他。”
我轻声道:“皇上不可如此,诵儿温良恭顺,堪为帝君,况且这个孩子未必便是皇子。”
他并不在意,说道:“朕心中自有分寸,你现下只须好好休养,朕定当速战速决,早日带你回京都,不可再让你和朕的皇儿在此受苦。”他那喜悦紧张之态,全然不似一个已拥有数名皇子公主的父亲,仿佛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是他惟一的亲骨肉一般。
尚未降生便获得他如此宠爱,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这个孩子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