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自己的心非常惬意地响了几声,那种声音真是动听,他努力压制着,没让飘乎乎地感觉升腾上来。不能升啊,绝不能升!这么想着,他冲金子杨微微点了点头,就又非常严肃地板起了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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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杨接着道,鉴于该案涉及面光,涉案人员多,为加大侦查力度,省委决定成立专案组,组织精兵强将,全力展开这起高校腐败案的侦查。省委要求,江北高校界要迅速展开自查自纠,要高举反腐这面旗帜,旗帜鲜明地跟各种腐败行为做斗争。要把高教事业办成阳光事业,要让纯净的空气充满我们的校园……
本来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会议,至少对他冯培明,能起到镇定作用,省委既然把主要精力用在孔庆云一案上,就不会有更多精力,去关注下面的事,特别是春江那件事,那件事才是让他坐卧不宁的事啊。他现在急于要灭的火,不在省城,在春江,在那些陶器上!
他的心再次暗淡,更暗的,是下午会上彬来书记一言没发,金子杨通报完,彬来书记便宣布散会,什么要求也没提。
这不正常,极不正常。
会议结束不到半小时,冯培明就接到楚玉良电话,楚玉良兴致勃勃告诉他,专案组来了几位同志,将玛莎,陈小染,强中行,校办主任路平还有一名副校长一并带走了。
“路平也让带走了?”冯培明忍不住就问出一句。
“带走了。”
冯培明刚要说一句担心话,一听楚玉良口气,话锋马上一转:“带走好!”这话把他自己也怔住了,半天,兀自一笑,有什么好怔的,不就带走一个路平么,有啥可惊可怪!难道他跟路平还有什么交易不成?!
这阵坐在酒桌上,冯培明就不是那种感受了。尤其看见楚玉良一张灰不啦叽的脸,心就越发搁不稳。关于楚玉良跟路平,他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楚玉良这人,不跟李希民。李希民虽然倔,但他倔得实在,从不曲着拐着,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讲什么。哪怕你不高兴,他也要讲。当然,重要场合,他还是很给你面子,不会让你扫兴,更不会让你下不来台,这点他放心,一千个放心。楚玉良呢。这人老让他吃不透,尽管他比李希民殷勤,也比李希民跟得紧,但他一双眼背后,总藏着另外的东西。说穿了就是欲望,权欲。楚玉良没能竞争上校长,一直耿耿于怀,孔庆云这事。保不准就跟他有关。
想到这一层,冯培明非常含蓄地笑了笑。有些东西,他能给别人,有些,万万不能。所以他不能不排除,楚玉良殷勤的背后,还藏着别的动机,得对他提防着点啊。如果翻在他手上,他冯培明,可就让别人小瞧了。
冯培明现在是越来越多疑了,多疑得自己都感到可怕。
冯培明不说话,别人也都不敢说。楚玉良倒是跃跃欲试,想说,一看冯培明脸色,几次都把话咽了回去。
坐在边上的李希民一直静着。不只是神静。心也静。其实,这顿饭他是不想来地。冯培明打电话时,他借故身体不舒服,想推,结果没推掉。冯培明说:“希民啊,我难得有空闲,时间久了,大家在一起坐坐,有好处。当然,你要是身体真不舒服,就算了,改天再找机会。”李希民赶忙说:“老领导,你千万别这么说,我来,一定来。”就这么着,他来了,来得比谁都早。
来了他又后悔,不是后悔跟冯培明坐一起,他是见不得楚玉良。都说他跟楚玉良,是冯培明的左臂右膀,教育界的两员大将。天知道这左臂右膀是怎么封的,指不定,就是楚玉良自己说的。这人虽是党委书记,做起某些事来,起码的原则都不讲。随着孔庆云一案的纵深调查,李希民越来越对他不敢抱希望。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希民虽然不能说自己有多高尚,但至少有一条,他从不昧着良心做事,更不会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去做过分伤害别人地事!
楚玉良他就不敢保证。
路平一被带走,李希民就知道,字画这个谎,要揭穿了。甭看楚玉良做得妙,瞒得过别人,想瞒他这个教育厅长,还难。孔庆云刚被带走,他就跟庄绪东说:“这事做得有点急了吧,应该先从外围展开调查,掌握一定证据后,再采取措施也不迟。”庄绪东什么也没说,一张脸沉默如铁。不说就是对他有意见,在教育界,在高校这个特定的圈子里,谁都拿他当冯培明的人看,谁也拿他当楚玉良的战友看,他想做出一种姿态都不行!现在冯培明又请他吃饭,而且跟楚玉良在一起,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不定人家怎么看他呢。
但他能不来吗?且不说他到教育厅长的位置,就是冯培明一手提携的结果,单论他跟冯培明长达二十多年的关系,这顿饭,他也得来,而且他得埋单。让一位对自己有恩的老领导俯下身来请他,李希民做不到!
冯培明和李希民各自揣着心事沉默地时候,楚玉良终于耐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闷。相比孔庆云的消息,楚玉良更想知道,省委对孔庆云同志的态度。这是楚玉良的从政经验,有些事风声大雨点小,最后能不了了之。有些事虽然无风无雨,最终却能掀起大波澜。这里面有个奥妙,不是事情本事有多大,多复杂,关键是高层的态度。态度决定一切!依他地判断,孔庆云案现在有点云里雾里,让人看不透,如果要看透,就得看省委对周正群一案的态度,这才是关键。可是周正群案一点消息都听不到,实在让人不踏实。对楚玉良而言,孔庆云出不出问题虽然对他很关键,更关键的,却是周正群!如果周正群安然无恙,他的目地,照样达不到。
一想目的,他的心就怦怦直跳。
跳着跳着,楚玉良按捺不住就问了一句:“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孔庆云案上,是不是不太正常?”
沉默着的冯培明忽然转过目光,盯住他:“怎么不正常?”
“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
“说不准的事就不要说!”
楚玉良讪讪一笑,不敢再问下去。
沉默既然被打破,冯培明就不能再装哑巴,装哑巴会让气氛沉闷,这是他不想看到地。既然请大家吃饭,就应该吃出一种气氛,这气氛当然是欢乐的,他冯培明还没理由沮丧。更没理由在下属面前装哑巴。冯培明举起酒杯,朗声道:“都闷着干什么,这又不是开会,就算开会,也应该活跃点,来,我敬大家一杯。”
一杯酒敬完,气氛果然活跃了。楚玉良带头鼓噪。他是一个不长记性的人,这话是冯培明送给他地,记不清是啥时候,大约也是在饭桌上。楚玉良虽觉不中听,但因为是冯培明说的。便也愉快地笑纳了。今天他照样不长记性,没意思,干嘛要绷个脸,干嘛要苦大仇深?现在接受调查的是孔庆云跟周正群。不是他楚玉良,也不是饭桌上某个人,冲这一条,就该高兴,就该痛痛快快喝一场。
饭桌上的气氛因楚玉良的鼓噪而热闹,冯培明这次没怪他,多少还有些感激他。他举起酒杯,单独给楚玉良敬了一杯。楚玉良受到鼓舞。正要再接再厉,冯培明抢过了话头。
冯培明是怕楚玉良乱讲,饭桌有饭桌地规则,坐在一起本身就已说明问题,用不着你再刻意强调什么,多余话向来也是愚蠢话,是愚蠢人说的,冯培明不会说。也听不得。他要讲笑话。这笑话多是过去的逸闻旧事,但绝对能笑破肚子。这是冯培明地艺术。他虽是请你吃饭,但绝不在饭桌上谈论正事,更不会跟你谈政治。政治不是在饭桌上谈地,政治在心里,在彼此的眼神里,意会里。有时候一声咳嗽,一声斥骂,就意味着政治,用不着赤裸裸讲出来。况且召集一帮下属谈政治,是政治家最忌讳地事。冯培明的高处,就是让你感觉到,他请下属吃饭,就是为了吃饭,没别地意思。
如果硬说有,那就是告诉你,我冯培明还记着你,还把你当个朋友看。
朋友是不分上下级的,这是他的姿态,对你,就看怎么理解这句话。
“来,干杯!”冯培明再次举起酒杯,主动跟下属敬酒。
杯酒言欢中,楚玉良再次按捺不住,道:“这气氛,想来想去还是不正常。”
“书记多虑了吧,没什么不正常。”李希民见楚玉良老是把话题往不该引的地方引,带着情绪道。
“希民,不是我敏感,我真是觉得……”
就这一句话,一个称谓,立马就曝出楚玉良的不成熟。希民虽然亲切,但这种称谓,只有冯培明能叫,那是居高临下地亲切,是平易近人。楚玉良这样称呼,就显得他在江湖里经得风浪少了。
冯培明紧起了眉,李希民脸上也有一层不快。楚玉良自己倒不觉得,他今天真是有点喧宾夺主的味,见李希民低头不语,竟又跟着问了句:“希民,你是装糊涂吧,这个糊涂我可装不了,我真是觉得……”
“觉得什么了?”冯培明啪地放下酒杯,这人怎么就?
众人哗地抬起目光,冯培明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重了,不该,也没必要。双眉一松道:“喝酒吧,请你们来,就是想借工作消闲,轻松轻松,别扯那么多。”
“喝酒,来,楚书记,咱俩碰一杯。”李希民举起酒杯,楚玉良似乎觉得这杯举得别有意味,但李希民举了,又不能不碰。
李希民一碰,大家便轮留碰。一轮碰下来,气氛便又回到了正常。
这顿饭虽说别扭,但总算在热闹的气氛中吃完了。一离开酒店,冯培明的态度就变了,饭桌上如果他倾向于李希民,那么一离开饭店,他感情地天平就倒向楚玉良这边。
冯培明特意将楚玉良叫上车,让他跟自己一起走。车子穿过笔直的海滨大道,在市区绕了几个弯,开进海滨大饭店。
冯培明在这儿有一套房,是平时休息或接待客人用的。
这晚,楚玉良走得很晚,将近午夜一点,他才离开海滨大饭店,往自己家去。路上,楚玉良脑子里全是冯培明批评他的话。他想不通,冯培明怎么会批评他呢?原以为冯培明单独将他叫去,是跟他透露一些内部消息,甚至还抱了希望,想从冯培明嘴里,得到他当校长的可能性。谁知冯培明只字不提他工作变动的事,从头到尾都在批评他的不成熟,包括饭桌上那声希民,也给点了出来。“怎么能那样称呼,他是厅长,是你的上级,任何场合,都不能忘掉自己地身份!”
身份,都跟我讲身份,我楚玉良走到哪,都要矮人一头!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来吃这顿饭!
且慢,楚玉良将冯培明批评他的话从头到尾回味了两遍,快到家时,忽然就想起一段跟今天的饭局无关的话。
“玉良啊,有时候不要只盯着上面,下面其实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也有不少人需要我们去关心。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路平的妻子病了,病得还不轻。你这个党委书记,居然对此不闻不问,太不贴近群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