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楚玉良也冤,路平跟那个叫龚建英的乡下学生有染,这事他知道,是无意中撞见的。有天楚玉良去校办找路平,想过问一下学生公寓管理的事,门锁着,敲半天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楚玉良来气了,上班时间不坚守岗位,这是哪门子校办主任。他打电话叫来校办秘书,秘书告诉他,路主任就在办公室,没出去。楚玉良不相信,让秘书带他去。结果秘书打开门后,不该看到的一幕让他看到了。
路平跟龚建英像是刚刚做完啥事,慌慌张张往好里整理衣服。看见一脸窘相的秘书,路平结结巴巴问:“你……你不是去教育厅了么?”
秘书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是从北大分来的,她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脸上烧起两个火团,十分困窘地说:“我……我没把资料带全。”
那天地楚玉良表现出良好地素质,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轻轻咳嗽一声道:“没事,我来看看强部长在不在这儿。”
第二天,楚玉良就把龚建英叫到了自己办公室,结果,龚建英哭哭啼啼跟他说了三个小时,差点,让他一激动干出错事来。不过,龚建英等于是帮了他一个忙,这忙,除他之外,没人知道,包括当事人路平,怕也还蒙在鼓中。
楚玉良深深吸口气,有时他也会对路平动动恻隐之心,更多时候,他却认为是活该。
谁让他当初要往孔庆云那条线上站呢?!
政治就是政治,容不得半点同情,这是党委书记楚玉良坚定不移的从政原则!
上
搬迁工作受阻,立即引起江北高层注意,冯培明还在春江,就将电话打给李希明。冯培明这次没有客气,话说得很硬:“希明同志,你这个厅长怎么当的,省委定下的调子,你也敢推翻?”
李希明紧忙检讨:“老领导,不是我推翻,情况你也知道,城市学院这边,思想老是统不起来……”
“统不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冯培明打断李希民:“我看这不是思想统得起来统不起来的问题,而是我们怎么贯彻执行省委决定的问题。希明同志,你是行政主管领导,闸北新村的搬迁,关乎到江北高校的稳定与发展,这个道理,你怎么总是不明白?”
“老领导,利害关系我都清楚,只是……”李希民似乎有难言之隐。
冯培明不管这些,他就一条,搬迁工作不能停,谁停谁负责。眼下是啥时候,调研组就在江北,闸北新村是调研重点,有人已经在拿闸北新村跟他过不去,如果搬迁上再出问题,他这个省政府原主管领导,闸北新村的倡导者、项目总指挥,怕就会成众矢之的。
“希民啊,别找理由了,花点精力,跟下面做做工作,崔剑那边,是不是有别的顾虑,如果有,就让他开诚布公讲出来,别搞这种云里雾里的老套数。”冯培明大约觉得前面几句话讲得太硬,怕会伤着李希民,遂改变语气道。
这也是冯培明近来的变化之一,换了以前,他是意识不到这些的。权力这东西,是很能给人撑底气的,冯培明到现在才意识到,以前不是自己硬朗。而是手中的权力硬朗。人只有离开舞台,才能感觉到那个舞台有多重要。可惜,他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放下电话,冯培明忍不住又是一阵悲伤。为自己,也为那些跟他一样离开政治前台的人。很久,他的思维才回到崔剑身上。
崔剑就是江北城市学院院长,原院长出事后,教育厅党组在江北城市学院院长人选上有过犹豫。后来李希明担任厅长兼党组书记,提出让崔剑挑重担,当时冯培明是不同意地,不过他已到政协,不好明着阻止,只是委婉地提醒了李希民。谁知李希民还是坚持已见,将崔剑报到了省委组织部。这事李希民做得不到位,至少。在冯培明这儿,是说不过去的。后来李希民跟冯培明做过解释,理由有两条:一是城市学院经历了原院长贪污腐败大风波后,元气大伤,班子里现有成员。或多或少都受到牵连,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二是崔剑是原金江师范专科学校校长,有管理经验,师专让城市学院兼并后。崔剑一直搞教务工作,此人跟原班子一直保持着距离,称得上独善其身,让他出任院长,可以端正校风。
冯培明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一点,为什么自己费尽心力将李希民扶植到教育厅长的位子上,李希民屁股还没坐稳。就敢绕开他的意见行事?对此李希民是这样说的:“老领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城市学院这盘棋,实在不好下。”
“哪盘棋也不好下!”那天冯培明用这样地话警告过李希民。果然,李希民收敛了,此后诸多事,都是先到他这儿听取意见,回去再拿主意。然而。冯培明终究还是意识到。这种汇报跟过去的汇报已完全两样,过去是他只要一犹豫。下面的人就会立马变调子,现在呢,尽管李希民等人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但也只是尊重而已,并不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什么。
我要这种尊重做什么呢,或者,这种尊重还有什么意义?这是久长的日子里,系在冯培明心上的一个疙瘩,但,真要没了这种尊重,怕,这疙瘩就会变成瘤,甚至发生癌变。
人啊,一旦跟权力结下缘,就再也解不开,其中奥秘,其中甘苦,怕是跟权力没结过缘者永远也无法体验到的。
冯培明隐隐觉得,最近,李希明这边,又有点不大对头,好像,好像什么呢,他一时也把握不准。
会不会?冯培明不敢想下去,如果事情真地朝那个方向发展,他也只能默默吞饮苦酒了。谁让他当初把闸北新村想得太乐观,谁让他当初非要力排众议,拍着胸脯向省委保证,一定要在闸北建起一座跟国际接轨全国一流的高教城呢?现在看来,是他错了,凡事不可太激进,激进就是左倾,就是冒险,就是缺少科学精神。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就是要矫正发展中的过激,就是要根治浮夸。这些,他都想到了,但,想到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回事。他知道,彬来书记一直对闸北新村不表态,不肯定也不否定,就是在等他反省,等他主动承认错误。
这个错误,他能承认吗?如果承认了,岂不让夏闻天等人笑他一辈子?笑倒也罢了,谁爱笑就让谁笑去吧,他冯培明管不了,问题是,一旦承认,闸北新村所有的过失,包括那些藏在背后的黑幕,会不会都成为射向他冯培明地箭?
怎么会有那么多黑幕呢?冯培明想不通,当初,他可是尽心尽力去做这项工作的啊,怎么就会让别人钻了空子?!
用人不当!冯培明猛就想到这个词,紧跟着,一张脸在他脑子里浮出来,不,不是一张,很多张。这些脸,当初是怎样的虔诚啊,怎样的对他信誓旦旦啊!
败笔,真是败笔。冯培明懊恼极了,自己怎么会下出这么多败笔呢?
李希明没敢耽搁,跟冯培明通完电话,第二天他便找崔剑谈话,谁知这场谈话,却将李希民逼到了一个更加危险地境地!
崔剑明确表示,城市学院不搬,不但不搬。他还提出一个相当苛刻的要求:重新评估和论证搬迁方案,并在社会上广泛公示,征求社会各界意见。同时,对原江北城市学院跟万河实业签订的工程施工合同进行评审,看合同中是否存在有违公正公平原则的内容和条款。
未等崔剑说完,李希民头上的汗唰就下来了!
他判断得没错,崔剑不搬是假,他是借搬迁制造矛盾。进而将矛盾引到跟万河实业的合同上。其实他讲地公示和征求意见都是托词,是挡箭牌,真正的目地,就是想把焦点引到万河实业上!
这步棋,走不得啊——
李希民掏出纸巾,连着擦了几次汗。末了,端起水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李希民担任厅长和党组书记之前。曾是教育厅副厅长,闸北新村领导小组成员,兼办公室主任。也就是说,关于万河实业跟江北高等院校之间的合作,他都一清二楚。闸北高教新村一大半工程。都是万河实业承建的。万河所以能拿下如此多的合同,首要的一条,就是敢垫资。谁都知道,闸北高教新村是在资金严重不到位的前提下破土动工地。按冯培明当时的话,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资金不是问题,思想才是问题。有了敢于发展敢于创新地勇气和胆量,闸北新村地资金就能解决。这也是冯培明当时在项目论证会上讲的。
冯培明给出地第一条办法,就是找施工单位垫资搞建设,边建设边找投资。就这一条,就把其他参与进来竞标的施工单位全给挡在了红线外,最后只剩下万河一家。万河拿到承建合同。理所当然。
然而万河不是傻子,万氏兄妹在建筑这条河里蹚了这么些年,能蹚到现在这规模,不能不说他有超人的智慧和过人胆量。万河提出地条件是,让建设单位以原有土地做抵押。也就是说,万河替高校搞了工程,高校如果不能按期支付工程款,万河将拿高校在城区的校址和土地抵顶。
真正的落脚点在土地两个字上!
还有。闸北新村已经规划或划拔给高校的土地。万河享有部分处置权。也就是说,当旧校址土地作价后仍不能偿还工程建设款。万河可以拿闸北新村的土地抵顶。
两边都是土地,而高校对土地是没有处置权地,土地属于国家。万河跟高校签订的合同,严格意义上,都是违法合同。这点,万河清楚,高校也清楚,作为主管部门,李希民更是清楚。
大家都清楚,大家都要凑齐了来犯这个错误,李希民心里,就不只是疑惑了,是怕,是比怕还要严重的感受。闸北新村虽然是一项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工程,但真要追究起来,漏洞或是后患还是不少。
现在崔剑就站了出来。他成了第一个吃螃蟹地人,第一个敢于向规则挑战的人,也是第一个向政府发难的人!
李希民想,崔剑敢讲,是因为合同不是他当院长后签的,或者,他当院长后,仔细研究了合同,终于发现,高校跟万河,在这项事关百年大计的重大战略工程面前,都抱了可怕的投机心理。
这种投机,是以蔑视法律为前提的!
“崔院长,这事,这事……”李希民捧着水杯,气喘不匀地说。
“李厅长,这不是我崔剑个人的意见,是全院教职工地意见。另外,闸北高教新村这样搞下去,是有勃最初建设原则的,也是国家法律所不容许的。”
李希明万万没想到,在他印象里很少关心时事的崔剑,会突然站出来,给他出这样一道难题。如果换了孔庆云,换了黎江北,那怕提得比这更尖锐,他也能理解,可他是崔剑啊!连崔剑这样的同志都对闸北新村发出了不同声音,这工程……
没办法,他只能将电话打给冯培明,这次冯培明说得坚决:“想论证?难道闸北高教新村不是在反复论证的基础上确定的,难道省委做出这一决定,没有公开征集各方面意见?这个崔剑,他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这时候,李希民也不想隐瞒,隐瞒其实已经无济于事,再者,李希民也想让问题变得严重一些,以期引起冯培明的重视。他想了想,道:“老领导,提出异议地不只是崔剑一人,黎江北还有林教授他们,对闸北新村都有不同地声音,问题一旦反映到调研组那里,怕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了,不如现在就认认真真回头看吧。”
“黎江北?”电话那头的冯培明忽然就不作声了,怎么啥事也少不了这个黎江北!片刻后,他凄然一笑:“希民,你们别啥事也往江北委员身上推嘛,江北委员是江大教授,怎么又跟城市学院扯上了关系?”
“老领导,我这是实事求是,今年三月份,教育厅组织过一个考察团,考察广东那边地发展经验,黎江北跟崔剑是一块去的。再者,崔剑反映的情况,也不是……”
“够了!”冯培明猛地打断李希民,“出了问题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老是往别人身上推。江北委员思想是过激一些,但不能把所有矛盾都往他身上推!”
电话呯地挂了。李希民一头雾水,他实在搞不清,冯培明为什么又突然袒护起黎江北来?!
比他更搞不清的,是冯培明。
这晚,远在春江的冯培明没睡着,不,他根本就没睡。接完电话到天亮,他一直坐在沙发上。他本来是到春江处理其他事情的,那事情很棘手,也很被动,怕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最棘手的一件事。一想这些,他就恨儿子,不争气的东西,到现在还给他添乱,而且是大乱子!前不久春江这边有人向他反映,有人在春江背着他搞小动作,那个叫黄南起的中医,也在跃跃欲试,四处搜集证据,目的,就是想把一件隐秘的事翻出来。
相比闸北新村,黄南起他们翻腾的这件事,才是最致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把盛安仍他们撂在省城,神神秘秘跑到江北来。这是一把火啊,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提前查清楚,儿子在这件事上,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是不是真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是儿子一手策划的?如果真是那样,这次,怕是他也保不了他!
混帐东西!
冯培明恨恨骂了一句。一向很自负的冯培明不得不承认,在儿子的教育上,他是失败者。自己一生的清白,怕真要毁在这个孽障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