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黎江北发足了火,他一气说了半个多小时,直说得阿昌他们白了眼,到最后,一个个的,跟他做起检讨来。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但,张兴旺这边,不能平息。就算张兴旺想平息,黎江北也不答应。这是他跟望天村村民做工作时脑子里再次跳出的一个想法。
当晚,黎江北跟张兴旺进行了一次深谈,张兴旺一开始吞吞吐吐,仍然不说真话。黎江北不能容忍了:“还想瞒是不是,你想过没,这样瞒下去,对得起谁?对得住你儿子,还是对得住望天村这些跟你泥里来泥里去的乡亲?”
发完火,黎江北又语重心长地跟张兴旺做工作,张兴旺终于憋不住了,一咬牙,就将陶副厅长派人跟他谈话的实情说了出来!
“钱呢,四十万到底拿没拿?”
“我哪敢拿,公安地钱,哪是那么容易拿的。”张兴旺急了,差点就跟黎江北赌咒发誓。
“没拿就好,我还真怕你经不住诱惑,让他们收买掉。”黎江北松下一口气。
“不过……”过了一会,张兴旺又结巴道。
“不过什么?”
“他们让我写了保证书。”
“什么保证书?”
“就是……就是一辈子不再提儿子中枪的事,还让我加上一条,这事经双方协商,已圆满解决了。”
“什么?!”黎江北恨铁不成钢地瞪住张兴旺:“这种保证书,你也敢写?!”
“没办法啊,黎委员,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凶,我要是不写,他们就……”
“他们想咋,无法无天了?”
“唉!”张兴旺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三娃子一个人在省城,这次是挨枪,没要掉命,保不准下次,真就给没命了。”
“扯什么淡,他们是执法部门,不是黑社会,亏你有这想法。”
“黎委员,我说的都是真话啊,那个姓张的,真是这么跟我说的。”
“哪个姓张的?”
“就是开了枪地那位,他是陶副厅长情人地儿子。”
“乱弹琴!”
“真的,不信你去调查,钱,就是那个女人硬让我拿地。我不敢要,她还笑我哩。”
黎江北听不下去了,他相信张兴旺没撒谎,可,这事也太离谱了!
上
第二天一早,黎江北紧着往省城赶。原来还想去春江看看周正群,张兴旺这么一说,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车子离开江龙不久,夏雨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黎江北说刚离开江龙,夏雨惊讶了一声:“你抓紧回来,我这边有急事。”
急事,到处都是急事!
坐在车里,黎江北忽然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四处都在响彻风声,四处都在打雷,莫非,暴风雨真的要来临?
但愿,暴风雨来得猛烈些吧,黎江北默默在心里呼唤。
晚七点,黎江北来到夏雨家,可可不在,夏雨说她去了姥爷那儿。“这孩子,一来就不安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问题。”夏雨边招呼黎江北,边道。
黎江北干笑了一声,没接茬,他心里急,想尽快知道夏雨催他来的目的。
夏雨也没多废话,开门见山就将心头的急道了出来。
还是那件事,路平翻供,孔庆云一案又有波折!
夏雨并不知道案件真相,昨晚她去过卓梅那儿,卓梅除了已经告诉她的那些,详细情况,也是一无所知。
其实这事并不复杂,都怪夏雨求真心切,没细细琢磨。
路平本来做的就是伪证。陈小染他们回去后,路平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坚持着沉默。专案组表现得比他还有耐心,除了给他一大撂报纸还有十多份文件,并没对他展开心理攻势。路平在宾馆待了一周,待不下去了,他感觉味道有点不大对劲,四周静悄悄的,一点风急的声音也听不到。不大正常啊。这么想着,他终于问监护他的专案组成员:“陈小染呢,强中行呢,怎么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专案组成员姓巩,是位年轻人,小巩见路平脸上终于有了慌色,装做不在意地道:“他们回去了。”
“回去了?”路平不相信地盯住小巩,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早就回去了。”小巩翻看一张报纸,头也没抬道。
“那……我怎么还在这里?”路平像是在问自己,目光,却急切地盯在小巩脸上。
小巩笑了一下,放下报纸:“这得问你自己,我也搞不清,你怎么还在这里。”
又过了一天,小巩拿来几张笔录纸。递给路平。路平张皇至极:“干什么?”
“把你知道的写下来。”说完,小巩就又捧着报纸看了起来。
这一天,路平一直望着那几页纸,望了整整一天,一个字也没写。但,他的心理承受不住了。这点,小巩观察得很细,判断得也很准。
又等了一天。路平还是不写,小巩也不急,照旧陪着他,不过不看报纸了,小巩拿着前城市学院院长地悔罪书,反复地看,看着看着,会冷不丁问过去一句:“你说。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也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呢?”或者,干脆就问:“他这一进去,不知他老婆和孩子有多痛苦?”
问到下午,路平终于撑不住,冲小巩吼了一声:“不要问了,烦不烦啊?!”
小巩就不问,很有耐心地看住他。路平越发显得烦躁。屋子里来回踱了一阵。忽然停下来:“让我写什么,总得给个条条框框吧?”
“没。知道什么写什么,自己做了什么写什么。”小巩的样子很平和,说话的声音更温和。
“虐待,你们这是变相虐待,我要控告!”
小巩的目光原又回到悔罪书上,路平大呼小叫,他听不到。
路平泄气地倒在床上,床很棉软,很棉软的床却再次将他弹起来:“我要回去,我什么也不知道,放我走!”
门开了,进来的是金子杨和另一位专案组领导,路平刚想冲金子杨告状,目光,意外地被金子杨身后地一张脸震住了!
那是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曾经,又是多么温暖!母亲一样关爱着他,呵护着他,如今……
路平惶惶地移开目光,极度恐慌地骇在那儿。
他们怎么会把她带到这儿来!
林墨芝缓缓走进来,没看路平,也没看小巩。仿佛,这个地方,她是那么的不情愿来,又仿佛,她的目光重得抬不起来。
金子杨请她坐,林墨芝站着没动。目光迟疑了很久,还是,还是缓缓望在了路平脸上。
这一望,路平就差点垮掉!不,不是垮,是他实在承受不起这一望啊!他的心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然后,就悔成一片,汪洋成一片。直到林墨芝走,他也没缓过劲儿来,恍惚中,好像听得她说过一句话,又好像没。她就那么含着恨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站了约莫有十几分钟,然后,走了。
路平交待了,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字画是他放的,举报信是他写的,网上地消息是他发出的,他就是那个“路透社”!
路平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尽快出去,尽快回到耿立娟身边。路平终于醒悟,对妻子,他是有罪的,是他毁了她的人生,也是他毁了她地幸福。从林墨芝悲恸绝望的脸上,路平已意识到什么,他怕这辈子,没有机会向妻子当面忏悔。
“我必须出去,我一定要出去。”路平边写交待材料,边在心里说。就在这一刻,他还抱着侥幸,只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就能保别人平安无事,只要别人平安,他也危险不到哪里去。
收到路平的交待材料,金子杨跟专案组的同志们非常兴奋,堡垒总算攻了下来,路平这个瓶塞一拔开,孔庆云一案地真实内幕,就很容易搞清了。加上外围调查的突破,以及对二期工程内幕的调查,金子杨向省委提出,解除对孔庆云同志的双规,让他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彬来书记没有同意。
听完专案组汇报,彬来书记指示道:“必须查得没有半个疑点,要还就还他一个完整的清白,没有争议的清白。”
就在彬来书记指示完第三天,金子杨他们正要对胡阿德采取措施,同时请夏雨帮专案组做通孔庆云思想工作,因为之前孔庆云以书面形式向专案组提出质问,并向省委组织部提出辞职申请,这事让金子杨很被动。两件工作都还没落实,龚建英突然找到专案组,主动坦白出一个事实:字画是她放进孔庆云办公室的,钥匙是她从路平办公室拿的,跟路平无关。
“我不想让他背黑锅,我做地,我来承担。”龚建英坦然道。
不只如此,龚建英又向专案组供出一个更为重要的线索,她怀疑,举报信根本不是路平所写,是楚玉良和潘进驹所为。她是在一次饭局当中,听潘进驹酒后失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