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愣了一会儿,默默地退回到亮子身边,又一次从肩膀后面搂住亮子,她忽然变得有点恐惧,她担心亮子和她自己会不会也变成神经病。
“亮子,走了,回家。”
酒馆老板从门口站起来,麻木地看着沈欢说:“他们一共花了四百六十块,连他请墙角那哥们喝的啤酒一块算,一共四百九十二,两块不要了,您给四百九。”
沈欢结了账,把谷小亮从椅子上拉起来,亮子一步三晃地跟着她往回走。走了几十米之后,亮子一屁股坐到了花坛的台阶上,双手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他哭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抖动,伤心极了。沈欢忽然间能够明白亮子的悲伤,这些眼泪是谷小亮为自己而落的。他也许是在责备自己为什么没能成为一个有着良好教育背景和体面工作的年轻人,沈欢觉得此刻的亮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变成另外一个自己——能成为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能每天坐着地铁去到某间写字楼的某个角落,能够在纷乱的忙碌中度过一天带着疲惫回家。对于亮子而言,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这是真树子的生活。
沈欢坐在亮子身边,拍打他的肩膀,希望能给他一点安慰。
“亮子,你发现没有,你跟生子的生活其实差不多,他就没有你现在的这些痛苦,因为他没有你现在的这些欲望。欲望有时候是个好东西,它让你看清楚已经失去并且再也无法弥补的那些过去,你悲伤说明你清醒,哭过这一次,以后就不会再哭……亮子,很多人都以为当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要跟她去较量,赢了她,也赢了爱情,其实不是,爱上她的时候你最需要的是跟自己较量,赢了自己,也就赢了爱情……”
“那你呢?”亮子委屈地看着沈欢问道。
“我?我也在跟自己较量,前几年是。自从韩东方走了,我开始跟他较量……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可能我还是在跟自己较劲吧。”
沈欢把头靠在亮子的肩膀上,对着路灯发呆,亮子则像只冬天里的呆鸡一般,木然地看着夏天空旷的街道。一对情侣从眼前走过,男的刚说完一句“我爱你”,亮子就不合时宜地呕吐出一堆污秽。情侣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男的大跨步地走到马路对面,从垃圾箱里拨拉出一截桌子腿,朝沈欢和亮子走了过来。亮子只顾呕吐,耷拉着脑袋,并未注意到那个男人的举动,沈欢则立即跳了起来,弯腰从台阶后边的花坛里拎出两块砖头,迎了上去。
男的拿桌子腿指着沈欢叫骂:“你滚一边去,今儿爷爷要教教这孙子什么叫讲文明树新风,让丫一辈子不敢在街边大小便。”
沈欢说:“孙子,找拍呢!你们家大小便从嘴里出来?”
“嘿,给你脸你不要是不是?”
男的话音刚落,沈欢手里的砖头已经撇出去了,没打着。眼看他举着桌子腿已经到了跟前,情急之下,沈欢退到花坛边上,另一块砖头冲着他的头顶就盖了过去。沈欢弯腰又去捡砖头,桌子腿已经打了过来,她感到腰部一阵酸痛,拎着板砖跳了起来,也不管哪是鼻子哪是脸,一边叫喊着一边像砸核桃似的朝那个男的敲了过去,那个男的手里的桌子腿早被打飞了,他只能靠两只胳膊招架着,连连后退,沈欢却不管那么多,依旧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再打过去。直到砖头上都沾染了鲜血才住手。
年轻的女孩报了警,派出所的人赶到的时候,亮子已经倒在台阶上睡着了。沈欢用手机叫来了生子把亮子背回旅馆,自己被带到了派出所。
被她打伤的男子先去了医院包扎伤口,沈欢坐在以前老梁办公室对面的小屋里发呆。她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年轻的警察认得沈欢,告诉她要赔人家医药费,还得赔人家点钱,沈欢点点头。年轻的警察还说,得罚款,沈欢又点点头。这时,另一个值班的警察过来,问沈欢:“是不是他先捡桌子腿打的你?”
沈欢说:“他先捡的桌子腿,我先拿砖头扔的他。”
警察想了想,“这么说是他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