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世界戏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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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美学家的高度(4)

对于演员的艺术的历史发展,黑格尔作了一个简要的叙述。

古希腊演员的艺术可说是语言艺术和雕刻的结合。“发出动作的人物以整个身体作为一种客体形象出现”,把剧本的内容吸收进去又表达出来,既有内心的情绪运动,又把这种情绪运动表现为语言和声调。这些,都是至今仍然存在的表演艺术的特性。但古希腊的表演在语言上不求刻画精细的浓淡变化,要的是以音乐伴奏帮助表达,以合唱队帮助观众理解。动作中也不求表现面部表情(有面具),要的是借助于舞蹈的陪伴来加强动作表现的力量。

近代的演员一般不要合唱队、舞蹈之类的帮助了,他们只靠朗诵、面部表情和身体姿态,就可以把剧本化为感性形象。实际上这是一种远比古代更艰难的要求。古代的合唱、伴舞、面具等等,适合的是对“造型性性格”的外在表现,当近代戏剧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开掘日深,这些外在因素渐渐舍弃,表演艺术便全力集中于一点:从内心到外形与角色完全融成一体。

要达到与角色融成一体的境地,黑格尔认为需要对演员提出这样一些具体要求:

一是充分体验,即“渗透到艺术作品里整个人物性格里去,连同他的身体形状、面貌、声音等等都了然于心”;

二是忠实再现,即“按照诗人所设计和塑造的原样表演出来,不掺杂任何他自己的东西”;

三是动用整体,即“要拿出这种完满的整体供我们观照。声音腔调、朗诵方式、手势和面貌表情都要适合所演人物身份的特色”。总之,这是一种全身心的转移。

黑格尔发现,演员所面临的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困难主要有两重:

一是剧作者写的往往是一般化的性格特征,而演员却要揣摩角色的内心活动,然后再凭借一系列不间断的情绪生动地表现出来。有的地方剧作者可能没有留下一个字,演员却要用眼色、神情、举止全部填足;

二是演员也是人,也有他生理、心理上一系列先天的或已定的特点,而“近代戏剧中大多数人物都有远较繁复的特殊个性”,这是一条不可漠视但又必须跨越的沟壑,黑格尔说只有两个办法,或是演员暂时把个人特点消除掉,或是让个别特点去迁就剧中个性较丰富、形象较完满的人物,以求演员和角色的协调一致。看来,“迁就”的方法更加现实、更为常见。

正因为演员的艺术中包藏着如此的学问和艰辛,黑格尔对演员深表尊敬。他写道:

现代人把演员称作艺术家,对他这行艺术职业表示十分尊敬;按照我们今天的舆论,当演员并不是道德上的堕落或社会地位的降低了。这是很合理的,因为表演艺术需要很大的才能,知解力,坚持的毅力,勤学苦练的广泛的知识,乃至要达到顶峰还需要一种丰富的天才。演员不仅要深入体会诗人和所演的人物的精神,才可以使自己内心和外表的个性完全和这种精神相称,而且还要凭他自己的创造性去弥补缺陷、填塞漏洞,找出剧情的转变。总之,要通过演员的表演,诗人的意思才会明白,诗人的一切最深奥的意图和一眼不易看出的巨匠手腕才会揭示出来,成为可以理解的生动现实。

二、表演和剧本

黑格尔在原则上是反对表演脱离剧本的。他不同意这样的观点,认为剧本只给演员提供了一个框架、一种机缘,剩下来的一切都得让演员按照自然和习惯去任意自由支配。或者,认为舞台上要展现的只是演员的艺术,剧本只成了一种附属品。

这种表演主张,在意大利人的某些喜剧里体现得特别明显,结果剧本无所谓,角色类型化,观众只捧专长一艺的演员。

黑格尔把这称之为自然主义的演风,指出:“单凭纯粹的自然主义及其生动的老套,并不比单用性格特征的简洁易懂的描绘,更能触及事情的本质。”

另一种倾向更让他不快,那就是,不把剧本内容作为全剧的关键,喧宾夺主,让炫目的舞台装饰和艳丽的服装之类的附属品“变成占优势的独立因素”。

古代罗马悲剧的演出,以及近代的歌剧,大多有这种倾向。

黑格尔认为:这类在外表装饰上的精工雕琢,对内容的表达不仅无补,而且有害。他指出:“如果在布景、服装、器乐这些艺术上费尽了全力,真正的戏剧内容就不会受到认真对待”,“这样感性方面的富丽堂皇,是已经到来的真正艺术衰颓的标志”。

至于芭蕾舞,除了舞台装饰的考究外,全力倾注于灵巧轻捷的双腿,这也是黑格尔所不满意的。他这样说,倒也不是要求舞蹈表现太丰厚的精神内容,只是希望从中见到“一种节制和灵魂的和谐,一种自由活泼的娴雅风度”。可惜,并不多见。

这个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剧本也要力求适合表演。戏剧的价值在于上演,用黑格尔的话来说:“提供戏剧内在价值的,主要是一种便于上演的动作情节。”既然如此,不便于上演的剧本,再有文学价值也是失败的。

是不是一定要每一个剧作者都精通表演、谙熟舞台呢?不必。黑格尔把两种情况划分了开来。

一种是剧作者不一定要了解很多技术性的知识,如换幕换景时布景的更动、演员换装和休息的时间,等等。如果剧本忽略了这一些,一般说还不影响剧作的价值,在实际上演时调整改动也不难。

但是,黑格尔认为,还有一些因素是剧作者不能不注意的,那就是直接导致戏剧效果的表演和动作。剧作者在动笔时如不时刻考虑到,就要出大问题。

以戏剧语言为例,黑格尔说,如果把对话写得像写信那样,斟字酌句,表演时说起来就显得很不真实。写对话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表演。黑格尔主张,把剧中对话写成“临时的实际谈话”的形态。这种谈话方式,是在没有反复考虑余地的情况下直接表现心思和判断的。“只是眼对着眼、口对着口、耳对着耳,直接把当时心里话说出来。在这种场合,动作和话语都从人物性格中生动活泼地流露出来,不去在多种可能性之中进行选择。”

演员在舞台上想要表演,而且最适宜于表演的,正是这种生动活泼的自然和真实。尽管黑格尔也说过,某些不为上演的剧本也可能有艺术价值,但他心底里却很不喜欢这种剧本。为此,他甚至主张今后不要再正式出版印行剧本,让剧本只与剧场和演出发生关系。这会使那种不能上演的剧本少出来一点,少让人看到一点。

他对这类剧本的特点作这样的概括:“用的是有文化修养的精练语言,表达的是高深微妙的感想和深奥的思想,可缺乏的正是使戏剧成其为戏剧的那种动作情节和活泼的生气。”

“使戏剧成其为戏剧”,这是一个多么简单而又重要的命题。因此他进一步得出这样一个论断:“舞台表演确实就是作品好坏的试金石。”总之,表演和戏剧文学只有互相照应,才能形成一个和谐统一的艺术整体。

黑格尔的这些意见,细致和内行的程度不让于专业戏剧家。

他在这个领域里指出的一些时弊,事实证明,在他之后还长期存在并流播益甚,这又反映了他的美学体系与时风流俗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