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幽谷里的芬芳:最受喜爱的精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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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自己的位置

◆文/赵培光

从前,去影院里看电影,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找座位。座位找好了,倘若时间还早,便不急着坐下,而是四处走走,当然要上厕所或瞅一瞅海报什么的。待二遍铃声响过之后,才从从容容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万无一失。偶尔进门晚了,也不慌张,有拿着手电的人笑模笑样地立在那儿呢,上前问一句,自会引我深脚浅脚地穿越黑暗,之后以一柱光指明与我票号相符的座号。

影院里的位置,是我花钱买来的,暂时归我享用,谁也侵占不了。

我不太喜欢看露天电影,怕是与我自己的位置得不到保障有关。记忆里,天色未晚,几个伙伴已在幕布前占据了最佳位置。天擦黑了,四面八方的人也都一阵阵涌来,黑压压地竟如潮水,而我不过是那水中小小的一滴,尽管百般挣扎,终归被裹挟到角落中。再看自己——败了的伤兵一样,帽子歪了,鞋带开了,皮肉隐隐地疼,还剩多少看电影的心情呢?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花钱看电影。不过,现在的影院里已很少对号人座了。有些时候,我走进观众稀稀落落的放映厅里,习惯性地按号索座,那先到的人在起身让座之际,免不了赠我一脸狐疑。我被搞得很尴尬,那情形有如我撑伞走在雨中,走啊走啊,忽然路人问我,雨停半天了你怎么还撑着伞……

其实,在逝去的那些年里,我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

我好像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开始在生活中为自己找位置。申明一句,我所说的位置,不是角色。于我个人而言,我只能够有一个位置;于社会而言,我可以有无数个角色。具体地说,在父亲面前,我是孩子;在孩子面前,我是父亲;在弟弟面前,我是哥哥;在哥哥面前,我是弟弟;在老师面前,我是学生;在学生面前,我是老师;在编辑面前,我是作者;在作者面前,我是编辑。亦即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我的角色也随时随地更换。这是角色问题。进一步追究,我在我自己面前,我是谁呢?我在哪一个位置上呢?

一想到这个位置,我则茫然。

我曾经勤勉地练琴,琴不离手,曲不离口,我找到了琴师的位置了么?

我曾经痴迷地写诗,春夏秋冬,日里夜里,我找到了诗人的位置了么?

那一个下午,我独自倚在办公楼的铁框子窗边,遥望高空的静静的云。和这种情形差不多的一个下午,阔别多年的好友突然来看我,说我除了发胖些外,我的办公室甚至办公时的神态都没有改变。一下子,我内心晦暗起来。哦,坐在一把椅子上久了,便“坐”出了一种简单的人生。

这就是我的位置?肯定不是!因为我知道,我一直在寻找。深邃的伍尔夫渴望“一间自己的屋子”,用来进行她女性的平静而客观的思考。我虽凡庸,也想要一个自己的位置,以便安顿我男性的醉醉醒醒的灵魂。那么,如果我人生的位置,能像早年看电影,一进入影院,便有一只手电筒等在那里,我就不至于这般辛苦了。

叩问岁月,可留了一个位置给我?

一下子,我内心晦暗起来。哦,坐在一把椅子上久了。便“坐”出了一种简单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