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作为农耕民族,在生存方式选择上,其本质是“安土重迁”的。不过中国地大物博,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各种交流也不可避免地发生。尽管年代久远,使奔走于道的各色游子身影朦胧,但逐渐拉近历史的镜头,他们的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
一、神话传说时代的游步
这是英雄时代。在荆棘丛生的道路上,旅行的当然都是些非凡人物,留下的是伟大人物的游步。
在中国人心目中,大概最早也最壮烈的一次旅行要算夸父逐日了。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山海经·海外北经》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耕民族的神话。当太阳肆意逞凶,旱灾危害农业,祸及民生时,夸父挺身而出,要去把太阳捉住。尽管他因缺水,干渴而死,但仍用手杖化成“弥广数千里”(《列子·汤问》)的森林,消除了旱灾。夸父悲壮的献身精神可歌可泣,因之他成为了汉民族农业的除旱之神,他留在人们心中的永远是一个拄着杖,不屈不挠奔走于荒漠的行者形象。
上古人们不希望英雄死于旅途中,于是又衍生出《二郎神捉太阳》的神话:七个太阳不断出来,到处干旱酷热,人们活不下去,二郎神就去追捕太阳,接二连三地捉住了六个,统统压在大山底下。他又去捉剩下的一个太阳,在路上休息时,倒出鞋里的石子,成了一座山。那个太阳躲在水叶菜底下啼哭,二郎山饶了他,要他规规矩矩地运行。旱热解除了,人民的生活安定了,太阳也让水叶菜晒不死。
现在有些学者把伏羲、女娲兄妹乘葫芦避洪水以及兄妹结合衍生人类也视为旅游,甚至定性为“结婚旅游”,这与事实是不相符的。
黄帝是传说中的中华始祖,他的一生游移不定。他出生在山东曲阜,后迁居姬水之滨。卷入政治后,先是兼并神农炎帝(炎帝最终被迫退出政治舞台,避走南方),继而打败蚩尤。当他政权稳固,被尊为黄帝时,就开始“旁行天下”了。为此,他发明了舟车,使古代的旅游更加方便。他自己更是身体力行,先后到过南方的衡山、北方的恒山、东边的大海和西边的沙漠。安徽的黟山因他游玩驻留而被称为“黄山”。黄帝在旅游中得到很多见闻,长了知识,也闹了笑话(在海边遇到神兽白泽,教过他许多知识;在西北大漠中,误将沙漠为干河)。他为后人的旅游业作出的最大贡献是铸就了一件旅游博物图,即黄帝宝鼎(上铸各地11520种怪物图形,实为他统治区域的标志,此鼎也就成了君王权力的象征和庙堂神器)。中国的帝王好游,看来是从黄帝开始的。
继黄帝之后,颛顼、尧帝、舜帝、禹帝,个个都是旅游爱好者。颛顼继承帝位后,炎帝后裔心中不服,有共工出头与其争位,双方一直打到不周山下,结果共工怒撞不周山,造成天崩地裂。颛顼胜利了,他也开始四处巡游,东到海岛,西达陇西,南抵交州,北至幽州。虽然他游历可嘉,但不知为什么,后人并未将行者的最高名誉送给他,而是授予了他的对手共工的儿子修,也许是人民对失败英雄的纪念吧。根据《风俗演义·祀典第八》记载,修“好远游,舟车所至,足迹所达,靡不穷揽,故祀以为祖神”(“祖”通“徂”,往也),修成了古人心中的旅游之神。古人每当外出旅行时,都要先祭祀祖神,是为祖道,或祖饯。
尧帝登位后,也曾遁黄帝足迹,跋涉大漠流沙,到西方去会见王母。到西方拜见王母成了华夏帝王的西游情结,只要有可能都要作昆仑游。
舜帝是位旅游能手,他知道在险恶的环境中,是否有入山林川泽而不迷的本领,不仅关系到生存,也关系到统治的问题。他的聪明得到了回报,尧考核他的内容之一就是在暴风雷雨之际派他进入山林川泽,结果“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史记·五帝本纪》),就决意将天下授之于他,并让他摄行天子政,巡游天下了。舜继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出门走走。他二月巡泰山,五月去衡山,八月访华山,十一月到恒山。就是在现代的交通情况下,这样的旅途奔波也是够受的,舜却持之不辍,晚年还“巡狩”南方,最终客死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舜妻娥皇、女英闻讯循迹寻夫,也身没潇湘,葬于君山。这大概是中国妇女中最早的远行记录。
禹帝的旅游也许是最操劳辛苦的。他生在多雨的年代,早年,他的全部旅程都是在与洪水作斗争,以致“久旅忘家”,走遍了“九州方圆”,留下的足迹特别多。登衡山,他曾杀白马祭天地;在巫山,他怒斩了错引水路的龙;过庐山,他曾召集各部举行治水联席会议,在大汉阳峰,留下禹王崖的地名。在过浙江茅山(苗山)时,禹帝再次召集治水联席会议,听大家献计献策,于是后人称茅山为会稽山,意思是会聚议计的地方。制服洪水后,大禹的游步并没有停止,直到晚年,他都在巡游各地。他也是死在旅途之中,葬于会稽山,从此会稽山的禹穴、禹王庙就成了旅游的名胜之地。
神话传说时代旅游道路上留下的身影,不是神一样的英雄就是帝王。也难怪,在洪荒时代,没有超人的毅力和雄厚的财力,是不可能完成长途跋涉的。就当时的社会经济实情,一般老百姓是做不到的,于他们的生活也无必要。
二、夏、商、周时代的行者
历史上第一个因游玩而丧国的大概要算夏朝的姒太康(公元前1978~公元前1950在位)了,其父姒启在巩固了夏政权后,开始腐朽奢华,姒太康从小就受花天酒地生活的熏陶,作了帝王后,更是肆无忌惮,耽于游猎,不恤民情。即位两年后的一天,他带着宠妃和亲信去游猎,竟然一去十旬不归,且不知去向,朝野为之一片混乱。后羿乘机造反,率人夺取了夏都斟(今河南巩县)。原来太康游猎到黄河以南、洛河以北的地方去了。待他尽兴而归时,宫廷已经易手,只得迁到夏阳(今河南太康县西)。实际上他只做了两年皇帝。
后羿,东夷族人,故又称为“夷羿”,本是有穷氏部落首领,篡权后,先是在幕后,后来终于走到前台,成为了夏的帝王,于是有很多神话都附会到他身上,他成了个人神参半的形象。他也是个旅游爱好者。有说他因射日得罪了天帝,被革除神籍,流落到人间不能回天庭,于是只好带领家众,赶着大车在原野和山林中历险漫游;还说他经历千难万险到昆仑山会见了西王母,得到不死药,成全了妻子嫦娥的奔月神话异游。而作为现实中的人,后羿趁太康游猎篡得了政权,却未料到在他自己年迈时,也是在游猎中被部下寒浞杀死,政权也被夺去了。
商代的帝王除了征战、迁都外,外出旅游的记载虽有186次游猎之事,但具体故事不多,一般在囿内进行。只有第四任帝子太甲曾被重臣伊尹放逐到成汤的坟墓所在地桐宫(今河南虞城)乡下去反省,这实在谈不上是一次愉快的旅游。倒是商代的商旅成为其时代特点。商代的商业经济有了相当的发展,不少人“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尚书·酒诰》),他们是从事长途贩运的商贾,靠盈利赡养父母。他们的足迹所及相当广远,“东北到渤海沿岸乃至朝鲜半岛,东南达今日浙江,西南达到了今日之湘鄂乃至四川,西北达到了今日之陕甘宁内蒙古,乃至远及新疆”(翦伯赞《中国史纲》第一卷)。但由于这是个集合群体,具体的旅程很朦胧,只有考古可以证实事实的存在。
周代帝王的旅行兴趣又大大增长,也许经过分封建邦和“成康之治”,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了,帝王们又开始了旅行游玩。而最不吸取历史教训的是昭王姬瑕(公元前995~公元前976年在位),他玩物丧志,听说南方越裳氏有通体洁白的白雉鸡,就带大队人马前往楚国索要。谁知在返回途中过汉水时,楚国当地船民气不过,便用一只胶液粘接的船来糊弄他,他不知有计,上船后,行至中流,胶液溶化,船散人沉,姬瑕就被送到龙王那里旅游去了。周人有口难言,伪称昭王南征不返,不了了之。
姬瑕的儿子继位,是为穆王姬满。他继承了父辈遗风,曾“欲肆其心,周游天下”,但比乃父风光多了,乘八骏之车,有最好的车夫造父驾驭。车马一动,马蹄不践土,比飞鸟还快。他的旅行完全被神化了,说他一夜能行万里。也许是有了好的坐骑,他也兴起了去西方拜会王母的雅兴,为此还编了个梦,说有西方来的一个“化人”邀请他去玩,下面的人自然心领神会,于是开始了颇为壮观的西游。据《竹书编年·穆天子传》记载,穆王的行程路线大致是出洛阳后先向北行越太行山,经河套,然后折向西,渡黄河至西宁,经过大积历山,上溯寻找黄河之源,登昆仑山,又沿叶尔羌河北上到巴基斯坦的瓦罕,然后从喀什东归。最被后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在昆仑会见了西王母。西王母可谓高寿,尧、舜、禹都曾来拜会过她(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母系氏族部落的名称)。西王母在瑶池宴请了周穆王,席间宾主作赋和诗,十分惬意,分别时还依依不舍。这故事到东汉方士口里添油加醋,西王母也由一个人面虎身的半人半神变成了一个30来岁令人心醉的神仙少妇,她与周天子的昆仑之约也就演义得更加艳丽动情了,周穆王也就成了一个历史上最有艳福的多情的旅游帝王。他这一次豪游历时两年多,一路挥金如土,结识了不少部落朋友,但也把自己的国库耗空,使周王朝开始走下坡路了。
周王中还有一个死于游猎的,他就是厉王姬胡的儿子周宣王姬静(公元前827~公元前781年在位)。厉王遭国人暴动,逃亡在外,死于彘地。他是当年召公以自己的儿子换下的一条小命,所以他即位后,开始尚能吸取教训,发愤图强,成就了一个“宣王中兴”。但后来坏脾气上来了,暴虐骄横,弄得众叛亲离。他又偏好游猎,一次带几百车辆、几千随从到河南中牟县打猎,到了中牟,突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红帽,驾一辆白马拉的白车的人,朝宣王抬手一箭,正中宣王心窝,结果了他的性命。宣王的游玩丧命,一点也没有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周幽王宫(公元前781~公元前770年在位)玩心更重,为博得宠妃褒姒一笑,经常点起烽火,让诸侯跑来跑去地玩,结果把自己玩成了一个亡国之君。
西周结束后,东周之际的春秋战国,周天子已经没有威风也无“银子”潇洒旅游了。这时的旅游却出现了新的气象,就是平民旅游增多,出现了中国旅游史上第一个高潮期。除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商旅外,其中最突出的就是游学活动和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游说之士的旅游。如孔子,在鲁国惨淡经营几十年,当上了司空、司寇,本想能一展自己的政治抱负,谁知齐国使了个离奸计,80个美女,120匹好马,把鲁定公弄得晕晕乎乎,早不把孔子放在心中了,孔子一怒之下,“道不合不与为谋”,于是带上弟子周游列国去了。本想遇上明君,推销他的理想,谁知十多年间接连跑了十四国,足迹遍及今山东、河南、安徽、湖北等地,不但未遇到伯乐,差点还把性命丢掉,跑到海边时,心灰意懒,不由得发出一通牢骚:我的道在中国行不通了,只好驾木筏漂洋过海去算了。鲁迅说孔子活着的时候是“颇吃苦头的”,还考证出他常年旅途奔波,吃的是土磨麦粉,多含灰沙,泥路又不平,甚至多凹凸,坐在马车里,胃里带着沉重的面食,七颠八颠,胃就被坠得大起来,得了个“胃扩张”的毛病,消化力随之减弱,时时作痛,每餐非吃生姜不可。郭沫若则把孔子的游历生活看得美妙得多:“淫奔的诗”他是不删弃的,美人南子是要见的,闻音乐至于三月不知肉味,坐于杏林之中,悠然地鼓着琴,这生活真是一首优美的诗歌。事实上,孔子的游历生涯有苦也有乐,不过他的收获还是很丰富的。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十几年的漂游,奠定了他大思想家、大教育家的基础,也给后人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旅游胜地。
孟子继承了孔子的儒家学说,也继承了他的周游生涯。但他的遭遇要比孔子好一点,他跑了六国,虽然看了些冷面孔,但也得到过热情接待,甚至一次就得到赠金200两,以至于曾有过“后车数十辆,侍从数百人”的威风场面。
春秋战国之际是人才辈出的时代,也是求贤若渴的时代。诸子百家的创始人都是旅行家,士子们为施展抱负而奔走于道,成为一道时代的景观。墨子为制止鲁班帮助楚国攻打宋国,曾“自鲁趋而往,十日十夜至于郢”;苏秦为合纵游说六国;田忌由齐逃楚;吴起由鲁而魏再事楚;齐相孟尝君有“门客三千”,都是来自各地。就连战国七雄中较落后的燕国,昭王还能筑黄金台招纳天下名士。地处西北偏远的秦国因重用客卿,使关东入秦者源源不断,如商鞅、张仪、甘茂、田之、范雎、蔡泽、韩非、李斯等等。他们都是旅途上的过客,而楚国屈原的放逐之旅则是最凄楚的。
在春秋战国的旅游高潮中,平民的短途旅游和郊游也很丰富,如孔子的学生曾点所描述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论语·先进》),就是很生动的春游画面。而当时原始时代的“高禖”风俗尚存,所以墨子说“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此男女相属而观也”(《墨子·明鬼》),实际是一年一度的仲春狂欢节。《诗经》对此类风情之游也多有记载(见《郑风》《王风》《卫风》)。
春秋战国时期旅游的发达,还有赖于当时经济的发展、城市的兴起、交通的便利和驿站、馆舍、逆旅、客舍的健全,尤其是私人旅馆、逆旅、客舍的兴起与广泛存在,促进了旅游的勃兴。
当然,对旅馆的管理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这时的管理已经纳入国家行政管理的范围。国家的驿站、国宾馆、诸侯馆,不但有专人负责管理,还对服务水平有严格要求,真正做到“宾至如归”。对私人旅馆,国家也进行了有效的控制,其中控制最严的是秦国商鞅变法时期。
三、秦汉时代的壮游
秦朝的交通在历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值得大书一笔。但秦朝的旅游却不值得称道,唯一可说的是秦始皇的巡游天下,排场非常壮观。这一切都是受政治因素影响的。
秦统一六国后,为了巩固空前庞大的帝国,保证皇权能及时触及到每一个角落,秦始皇先自己西北试游了一次,发现交通阻塞,原六国道路各不相接,大小不一,关隘重重。于是他一方面要求天下“车同轨”,一方面拆除各处的关隘险阻,修筑道路,不惜倾全国之力,先后以咸阳为中心,修“驰道”两条,一条向东直达黄海边,一条向东南直达东海边。路的质量标准极高(路宽70米,中间为御道,两边为人行道,道边植树,每5公里设一亭,食宿邮传设施皆配套建成)。后又从咸阳向西北到九原(今包头市西南)修“直道”,全程约1400公里。在通往西南的方向上修有“五尺道”,穿过崇山峻岭,抵达云南曲靖。向南则于岭南披荆斩棘修“新道”四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