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明宫的那天,长安街市上已经化干净了雪,越封与流云一路相送,直到最外头的那道宫门。虽然还想继续往前,却被我和韩洛婉拒了。
小风一路十分欢快,大概知道是要回家,时不时地前蹄腾空以示欢乐。韩洛将我抱到了他的坐骑上坐好,纵身上了马,双手穿过我的腰际握着缰绳,小风眼巴巴地看着我,表示不大理解,韩洛却罕有地解释道:“你主人伤势初愈,经不住你这样的折腾。”
小风耷拉下脑袋,跟在我们身边慢悠悠地走着。
长安热闹的街市,吆喝的小贩,喧嚣的人群……在我和韩洛看来格外亲切,他侧脸回头看了看韩洛道:“我有一件事情,想在离开长安前做一做。”
韩洛也不追问,便点了点头道了个“好”字。
庄先生的院落处于闹市的巷子中,在几次打听中,终于找到了地儿,当真是大隐隐于市。穿过几个迂回的巷子,一座干净的院子闯入眼前。
院门没有关紧,几枝杏花压着墙头,门缝中便可见一妇人执着笤帚背对着我们打扫庭院,棉布蓝花的色彩与这景致倒是相得益彰。她听见身后传来的叩门声,礼貌地回过头来,冲我们笑了笑,倒是生得格外端庄。问了来由,她便大方地将我们领进院子中,冲着里屋喊道:“当家的,有人找。”
庄先生捧着一只紫砂壶走了出来,见着我们愣了一愣。“不知道庄先生是否得空,听一个故事?”韩洛站在院落中央,不紧不慢地说道。
庄先生又是一愣,很快莞尔道:“我这辈子都是说故事与别人听,还头一回有人走上门来与我说故事,好。”说罢便引了我们进了屋子,吩咐了妻子泡了茶来。
韩洛见庄先生并无那种戏子的轻佻,举止之间显得更像是个文人,不卑不亢的姿态赢得了他的好感,所以说话也缓和了起来:“庄先生说的书乃长安一绝,我们是您的座上常客。今日我与夫人要离开长安,我夫人想与您说一个故事。”韩洛说到“夫人”二字时,充满柔情,我冲他笑了笑。
庄先生微微一笑,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长安两月多的大雪好容易停了,却是冷得格外厉害,我还乖乖地披着出宫时韩洛给我系着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他觉得我伤势未愈,体质原本就不够好,于是恨不得将我裹成一个粽子,使得我的行路姿态十分不优雅。我见庄先生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便冲他眨眨眼笑了笑,然后褪下帽子,解开蝴蝶结,韩洛已经体贴地将披风接了过去。
庄先生的目光亮了亮,很快便笑道:“姑娘真是生得好颜色。”
韩洛的嘴角略显弧度。
“不知道姑娘要与在下讲个什么故事,值得二位不顾路滑前来?”庄先生的妻子放好茶杯,便识趣地关门退了出去。
韩洛也不言语,为我们每人斟了一杯茶,三指执杯,自己轻轻啜了一口。
我的故事便在茶香中蔓延开来。
“那长安公主未能远嫁楚国,皇室宣告天下,公主年少突染风寒,暴毙而亡。楚国自然不会再去追究,难不成还要抢个尸体回去不成?
至于这长安公主,或许只是想用这个幌子来获个新生。她活了十六年,就是以一个寻常女子的身份生活,只不过为了圆自己和一些人的心愿回来这长安城里。
长安公主也不愿意嫁给楚国皇子,有些缘浅的事情,任何一方的情深都拗不过一早就安排好的命。不是楚国皇子不好,只是他出现的时间有点晚,晚了十六年。
苏长安睁开眼睛认识的第一个人便是韩洛,韩洛教她走路骑马,韩洛教她琴棋书画……咳咳,因为她有些懒,所以就没有学会什么。
十六年来恪守着师徒礼仪,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逾越。苏长安得知自己是公主之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恍然大悟,韩洛之所以对自己无微不至,是因为要保护苏家和皇室的血脉,这血脉有关爱恨、有关计谋甚至有关华楚两国,却无关风月,她很失落。
那时候她不懂儿女情长,到了长安城才逐渐懵懂,她的心中却从始至终只有过这一个男子,并不觉得枯燥,只是无限美好笼罩心头。
楚国名义上说要好事成双,说楚国皇子与长安公主和亲的第二天,便是韩世子与楚国公主的联姻,但这只不过是楚国皇子的幌子罢了。哪里来的什么楚国公主,不过是要借着联姻一事大做文章罢了。
楚云安之死蹊跷得很,不难想是有奸臣私通敌国。
楚国的军队暗中到了华夏境内,皇上并非不晓得,不过是与韩洛联手演了一出戏中戏。
只是那长安公主并不晓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还以为自己的师父眼睁睁就要落入圈套,懂得易容的小公主便易容作楚辛的样子,前去寻仇,找那韩世子比试,筹码仅仅是自己若输了便不再为难对方。她的目的自然是要救韩洛的,所以这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个会输得很惨烈的较量。
韩洛发现自己刺中的是这些年来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时,才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些世人的眼光、两国的仇恨、宫廷的纷争,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眼前自己怀里的人儿,才是自己的天下。
于是有了华楚之战,因为韩洛想靠自己给她赢一个长治久安的天下。”
故事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庄先生似乎还沉浸在这个故事中,手中的茶有些凉了他也不再续上。许久,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一对佳偶,命中注定。这个故事,真是好听。”他冲我笑了笑,“姑娘,好口才。”
我抬头看了看韩洛,心想你若是跟我多说几句话,我也不至于变成一个话唠,这些口才终归都是拜你所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去,拿起榻上的披风对我道:“披上再出门。”
我撅撅嘴巴道:“其实也不是很冷。”
“听话。”
我点了点头,任由他将我又裹了起来,他这才满意地牵着我的手往门口走去。那庄先生一路将我们送到了门口,我冲他挥挥手道:
“庄先生以后生意兴隆……”
那庄先生只是微笑颔首,隐约听见他说了一句:
“恭送长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