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弱诱敌,能而示之不能的战术古已有之,而且代代相传,屡用屡验,一次又一次显示出无穷的威力。《三国演义》描写周瑜迎战曹仁,但“未及交锋,周瑜忽大叫一声,目中喷血,坠于马下”。当程普问其安危时,周瑜说这是佯弱诱敌,并命探子“说吾已死”。曹仁得知消息后,赶紧发兵攻打东吴;未到寨门,“情知中计,急忙退兵。四下炮声齐发,曹兵大败。”
公元前220年,处于弱势的赵国攻打强大的秦国,秦军大将白起根据当时的军事态势及地理位置,决定先将赵军引出,然后再聚歼之。交战之初,白起几次佯败,能而示之不能。果然,赵军统帅赵括骄气冲天,挥师直前,陷入白起的埋伏,白起遂派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歼灭赵军。隋大业十年(公元614年),王世充“羸形示弱”大破孟让。开皇八年(公元588年),贺若粥用少量破船示弱,全歼陈军等等。
第二是讲求作战的奇正运用。兵法云:兵不厌诈。曾国藩深知“诈”在运兵的重要性。如同治三年,曾国藩率部队追击捻军。一天夜晚,兵驻周家口(今江西万载县),湘军护卫仅千余人,捻军突然来袭。湘军感到恐慌,惊惧不已。幕府文书钱应博急忙向曾国藩说:“现已半夜,大战肯定下行,突围恐怕危险重重。但若我按兵不动,佯伪不知,彼必生疑,或许不战自退。”曾国藩于是高卧不起,钱应博亦镇静若常,曾国藩的卫兵见统帅若无其事,也都平静下来,恢复常态。捻军见状,果然怀疑曾国藩布有疑兵,徘徊不定,不敢冒进,最终匆匆撤去。
第三是反对作战时急躁冒进,讲究稳扎稳打。曾国藩认为,两军对垒烈如弈棋。他说:“善弈棋者,常于棋危劫急之时,一面自救一面破敌,往往因病成妍,转败为功。善用兵者亦然。”既要自救,又要破敌,曾国藩的方针是着着稳慎,下稳慎棋。
咸丰七年,曾国荃刚刚组建吉宁营攻打吉安时,曾国藩一再告诫:“到吉安后,专为自守之计,不为攻城之计”、“无好小利,无求速效”、“不求近功速效”。同治元年三、四月间,业已攻占了安庆的湘军,夹江而下,连克数城,刚刚获得浙江按察使头衔的曾国荃率部渡过长江,于五月初进抵周村,距金陵只40里。太平军在天京上游,已是兵败如山倒。曾国藩接到这一连串战报,又喜又慎,连连写信给曾国荃道:“沅弟进兵,究嫌太速。余深以为虑。”根据曾国藩当时的设想,围攻金陵,须多路进击,方可收南北夹击之效。但北岸多隆阿部不愿与曾国荃合作,江中的水师统领彭雪琴又与曾国荃“嫌隙已深,难速期其水乳”。曾国荃孤军深入,自置于危地。曾国藩的忧虑是有根据的。他告诉曾国荃:“弟此次进兵太快,不特余不放心,外间亦人人代为危虑。”后来曾国荃打退了李秀成增援天津的大军,在雨花台立定了根基,并且合围金陵,取得重大突破,甚至连向朝廷报告攻克金陵的奏稿形式,曾国藩也已为曾国荃设计好,写信通知他。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还于同治二年十一月起至同治三年四月初五日中,五次告诫曾国荃道:“望弟无贪功之速成,但求事之稳适。”“专在‘稳慎’二字上用心。”“分望老弟不求奇功,但求稳着。至嘱!至嘱!”其实,只过了一个多月,金陵就被湘军占领。曾国藩在临胜前的这些叮咛,固然对急功贪利的曾国荃是一剂强心针,但也说明了,在曾国藩的战略思想中特别重视“稳慎”。他称赞萧启江道:“阁下一军,向以‘坚稳’二字著名。”咸丰十年正月,当湘军正在迅速进军时,他写信给胡林翼说:“十一日湘军获胜后,罗溪河实已无虞。山内一军,其妙无穷;脑后一针,百病皆除。但此后仍当以‘稳’字为主,不可过求速效。”
曾国藩是非常反对速战速决的。尹杳农曾两次写信给正在“剿捻”前线的曾国藩,借指责周亚夫委弃梁孝王的故事,力陈“兵贵神速”之义。公元前154年,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时,接受幕客的建议,让梁国与精锐的吴楚大军接战,自己于昌邑,深沟高垒,只出轻兵至淮泗口,绝吴通道。吴楚军与梁国战后,锐气大挫,且饥饿不堪,勉力向周亚夫军挑战时,周亚夫又坚壁不山,只得引军而去。这时,周亚夫立刻派遣精兵追击,一举破吴楚大军。曾国藩在给尹杳农的回信中盛赞周亚夫这种深沟高垒、后发制人的战术,并说:“国藩久处兵间,虽薄立功绩,而自问所办,皆极拙极钝之事,与‘神速’二字几乎相背,即于古人论兵成法,亦于千百中而无什一之合私心。”为什么他做“极拙极钝之事”?因为他认为“兵,犹火比,易于见过,难于见功,与其因求神速而立即见过,不如但求稳慎而渐缓见功”。他称赞曾国荃说的“良为至论”、“稳扎稳打、机动则发”,然后马上补充说:“然‘机’字殊不易审,“稳”字尤不易到。”故须亟力追求,处处用心。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极力反对浪战,极力反对不知敌我、不知深浅的轻浮举措。他说:“未经战阵之勇,每好言战,带兵者亦然。若稍有阅历,但觉我军处处瑕隙,无一可恃,不轻言战矣。”不轻言战,即不打无准备之仗。他称赞李续宾,说他“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其下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审慎,定静安虑。”又说:“迪安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曾国藩统兵吉安前线时说:“凡与贼相持日久,最戒浪战。”曾国藩在金陵前线时,又嘱咐说:“总以‘不出场浪战’五字为主。”曾国藩所说的浪战,是指胜负不分情况下的战争,即或有小胜,或仅小挫,浪战都会带来严重恶果,士卒不但因浪战而疲困,且因浪战而对战事抱持一种轻率态度。与其如此,不如坚而守之。弁勇身心强健,斗志昂扬,一战可胜。这是战争中求胜快与慢的问题,不浪战,或坚守不战,似乎胜之甚慢,实际上,养足精力,看准时机,战而必胜,虽慢实快;否则,欲速则不达。曾国藩稳慎中求进取的战略,可说是其战略思想的核心。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强调“扎营宜深沟高垒”,主张“守垒安如泰山”,关于进军,他说:“用兵之道,可进而不可退,算成必兼算败”,因此须“洗清后路,脚跟已稳而后进”。关于战役,他主张“宜先守后战,脚跟站定,庶免震撼之虞”。他常采用围城打援之法,静待城中敌人疲弊,然后一战克之。如攻太湖、攻安庆、攻金陵,均用此法。
从稳慎的观点出发,曾国藩还提出了“以静制动”的原则。他认为:“守城尤贵于静”。他评述双方将领的特点道:“林启容之守九江、黄文金之守湖口,乃以消寂无声为贵。江岷樵守江西省城,亦禁止拆列矩。己无声而后可听人之声,己无形而后可伺人之形。”曾国藩围攻安庆时,曾国藩反复开导他“慎以图之”,“总作一坚守不战之计”,“不分心攻城,专主坚守后涂”。为何如此?他的理由是:“贼以积劳之后远来攻扑,我军若专守一‘静’字法,可期方稳。”故围城者必须“神不外散,力不旁分”。他甚至认为,挂车河一带的多隆阿部也应作“坚守之计,任贼诱敌搦战,不与交仗,待其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因为援军“军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不齐之处,唯有一‘静’字可以胜之”。
十八奇正相生
【原文】
凡用兵,主客奇正,夫人而能之,未必果能知之也。守城者为主,攻者为客;中途相遇,先至战地者为主,后至者为客;两军相持,先呐喊放枪者为客,后呐喊放枪者为主,两人持矛相格斗,先动手戳第一下者为客,后动手格开而即戳者为主。中间排队迎敌为正兵,左右两旁抄出为奇兵:屯宿重兵,坚扎老营与贼相持者为正兵,分出游兵,飘忽无常、伺隙狙击者为奇兵;意有专向,吾所恃以御寇者为正兵,多张疑阵,示人以不可测者为奇兵;旌旗鲜明,使敌不敢犯者为正兵,羸马疲卒,偃旗息鼓,本强而故示以弱者为奇兵;建旗鸣鼓,屹然不轻动者为正兵,佯败佯退,设伏而诱敌者为奇兵。忽主、忽客,忽正、忽奇,变动无定时,转移无定势,能一一区而别之,则于用兵之道思过半矣。
练兵如八股家之揣摩,只要有百篇烂熟之文,则布局立意,常有数径可寻,而腔调亦左右逢源。凡读文太多,而实无心得者,必不能文者也。用兵亦宜有简练之营,有纯熟之将领。阵法不可贪而无实。
此时自治毫无把握,遽求成效,则气浮而乏,弟内不可不察。进兵须由自己作主,不可因别人之言而受其牵连。非特进兵为然,即寻常出队开仗亦不可受其牵制。应战时,虽他营不愿而我营亦必接战;不应战时,虽他营催促,我亦且持重不进。若彼此皆牵率出队,视用兵为应酬之言文,则不复能出奇制胜矣。
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术变化;办事无声无息,既要精到,又要简捷。
俭以养廉,直而能耐。
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常存一不敢为先之念;须人打第一下,我打第二下。
战阵之事,须半静半动:动如水,静如山。
军事不可无悍鸷之气,而骄气即与此之相连。不可无安详之气,而惰气即与之相连。有二气之利,而无其害,有道君子,尚难养得恰好,况我勇乎?
久战之道,最忌势穷力竭四字。力则指将士之精力言之,势则指大局大计及粮饷之接济,人才之继否言之。贼以坚忍死拒,我亦当以坚忍胜之。惟有休养士气,观衅而动,不必过求速效,徒伤精锐,迨瓜熟蒂落,自可应乎奏功也。
夫战勇气也,再而衰,三而竭,国藩于此数语,常常体念。大约用兵无他妙巧,常存有余不尽之气而已。孙仲谋之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武侯之攻陈仓,受创于郝昭,皆初气过锐,渐就衰竭之故。惟荀罃之破拔偪,气已竭而复振;陆抗之拔西陵,预料城之不能遽下,而蓄养锐气,先备外援,以待内之自毙。此善于用气者也。
【注释】
八股:明清科举制度的考试文体,段落有严格规定,每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组成。从起股到束股的四个部分,其中有两股相互排比,共为八股。内容空泛,形式死板。
揣摩:反覆琢磨、思考。
乏:困乏。
非特:不但、不仅。
进:进军。
悍鸷:剽悍锐利,快疾,如迅雷不及掩耳。
孙仲谋:即三国时期吴王孙权。
张辽:三国时曹操手下大将。
诸葛武侯:诸葛亮,三国时蜀国丞相。
郝昭:三国时期魏国的将领。
荀罃:春秋时期晋国著名将领。其部下荀偃等率军攻打羽是阳,久攻不克,请求班师。荀偃下同意,并限令他们七日之内攻下羽是阳,不然按军法论处。于是荀偃等将领身先士卒,冒着矢石率军攻城,最终克之。
【译文】
凡用兵打仗,历来就有主军和客军,战术则有奇正之分。对此,人们虽然能够谈论它,却不一定能够真正明白其中的道理。守城的军队是主,攻城的军队是客;驻守营垒的军队是主,进攻营垒的军队是客:两军中途相遇,先到作战阵地的军队是主,后到的军队是客;两军对垒,先呐喊放枪的军队为客军,后呐喊放枪的军队为主军;两人持矛相斗,先动手刺对方的人是客,后动手格开对方的矛再剌中对方的人是主。中间列阵迎敌的军队叫正兵,从左右两侧进攻的军队叫奇兵;屯宿重兵、坚扎军营与敌人相持的军队为正兵,分出机动部队,飘忽不定,伺机狙击敌人的叫奇兵;目标清楚,自己有所凭借抵御敌人的叫做正兵,多布疑兵,让敌人无法弄清底细的叫做奇兵;旌旗鲜明,使敌人不敢侵犯的叫做正兵,羸马疲卒、偃旗息鼓,其实强大却故意显露弱势的叫做奇兵;树起大旗、擂响战鼓,屹然立于阵前不动的叫做正兵,佯装败退、设下伏兵,引诱敌人中计的叫做奇兵。忽为主军,忽又为客军,这些变化都能一一加以区别,那么对于用兵之道就掌握大半了。
练兵就像八股专家一样应反覆琢磨,只要烂熟百篇文章,那么结构、立意,常有熟路可循,具体操作时也会左右逢源。凡是读书太多,实际上无心得的人,肯定是不能作文的人。用兵也应该有简练的军营,有纯熟的将领,阵法不可贪多却无实际之用途。
这种时候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务都还毫无把握,立刻追求成效,就会志气浮动而困乏,你心中不可不明白这一点。进兵必须自己作主,不可因别人的言论而受到牵制。不但进兵这样,连平常开仗也不能受人牵制。应战时,别的军营即使不愿出战,我的军营一定要接战;不应战时,即使其他军营催促,我营也应暂且坚持不进兵。如果彼此都是互相应付出兵,把用兵看成写应酬文章,那就无法出奇制胜了。
打仗要不慌不忙,先要保证安全,然后再寻求变化。不露声色地去办事,既要精确,又要快捷。
带兵的人,要以勤俭来养廉洁,必须正直,能忍耐。
军队是不得已时才动用的。心里要常常想着不敢先动:必须敌人先打第一下,我才打第二下。
打仗时,必须做到半动半静:动时如流动的水,静时如肃穆的山。
打仗时不能没有剽悍锐利的气概,但由此容易产生骄气;不能没有安详的气度,但懒惰也随之产生。必须保存上述两种气的好处而没有其害处,即使是有操守的君子,也很难做得恰到好处,更何况是普通的士兵呢?
打持久战最忌讳的就是“势穷力竭”。力,是指将士的精力;势,则是指大局、大计划、粮饷的补充,以及人才的后继。敌人靠坚忍之气拼死抵抗,我军也只有靠坚忍之气来战胜敌人。只有充分休养士兵,相对而动,不必急于求胜,白白消耗精锐,等到时机成熟,就能轻易地获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