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想明白他和程诺必定有某种亲密关系,说实话,她还是嫉妒得要死,可人不可与天命争,这一生,她永远比不过程诺。她无不怅惘:“我想出人头地,她却要中断我的追求!”她迎视着他鄙夷的目光,苦笑,“我承认我取之非道,所以才有现在的报应!”她从没对谁说过,但她想对他说,“许多女人都很爱嫉妒,我也是其中一个。很小我就嫉妒程诺,觉得她没我聪明,没我漂亮,却有世界上最好的衣服和玩具,周围的每个人都赞美她,可我看得出,大家是因为她的父母才夸奖她,那时我就想长大了我一定超越她,然而,她父母给她带来的光环,是我一生都难以逾越的……”
冯彦钧毫不客气地讽刺:“不自量力,别拿你污辱别人!”
她默然。
她承认她虚荣,当她从贫穷的山乡村野来到中江这个花花世界,感觉简直就像从地狱到了天堂。程家的社会地位和物质生活对她的冲击,更加剧了她野心的澎胀,她急于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又没有特殊的才能,唯一的资本就是出众的相貌。这时候,她遇到了花花公子翟一鸣,用身体为自己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可是,她不过是翟一鸣的一个玩物,他早就觊觎程家的财产和权势,梦想有一天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而她,也厌弃了他的无知与愚蠢,双方各取所需,分手时也心照不宣。接着,她通过程诺的关系认识了中江市市长苏浙,终于又实现了人生的一个大跨越。然而,翟一鸣那恶魔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听说了她与苏浙的关系,设法拍到两人鬼混的照片,从此,她和苏浙彻底沦为翟一鸣涉黑涉赌的工具。所以当刘虹得知程诺正在追查跨国赌博案,会将她辛苦建造的大厦推倒时,可以想象她的恐惧与不甘。
“现在回头我很后悔,可那时就觉得苏介特没人情味,只知道一味地役使我。每次陪苏介和程诺上街,我都是后面拎着物品的小跟班。虽然和程诺无关,但那时我觉得我们已经变成从属关系,很难成为朋友了!我每天朝九晚五辛辛苦苦,工资少得可怜,连房子都租不起,我想尽快改变寄人篱下的状态,选择了走捷径,如果不是她追查跨国赌博,我绝不会有意加害于她!”
刘虹走错过路,自己何曾没有错过?!十年前,他只身逃到港岛干起了大盗的营生,除了想用精良的武装保护自己外,其实他也在花花世界中迷失了方向。在他对人生极度失望时,是程诺给了他天使般的信任和友谊。现在他没有权利责怪刘虹什么,年轻的虚荣和冲动有时就那么不可理喻,明知扑火也要试一番。
他双目不再满含厌恶,叹息:“不论什么原因和初衷,做错了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她怔了怔,感动得哭起来:“谢谢你!”
他内心越发感慨:“程诺曾亲手把我送进监狱,为此我坐了四年牢,可我很感激她,是她重新给了我选择人生方向的机会,也让我看到人世间还有那么纯真、那么清透的感情!”他清楚程诺以后依然会把改邪归正的刘虹当朋友,所以他要为她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所以,如果人人都学会感恩,那么世间就会多一份温暖少一丝戾气!”
没想到面前这个一直显得冷酷无情的男人,也有着温柔爽直的一面,刘虹眼神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彩:“我明白,我会的!”
他还有一事不明:“明明涉嫌‘8.13’绑架案的人有三人,为什么你会认为大黑要害你?你说实话!”
反正纸也包不住火了,她索性和盘托出:“当初我参与策划了‘8.13’绑架案,紧接着翟一鸣出国,大黑也打算撕票后逃往国外,他们要求我和他们一同出逃,我拒绝了,这两个都是无法依仗的男人,在国外我怎么生活?可作为知情人,我怕他们又不放过我!”
“你当时不清楚大黑与日本人勾结吗?”
她一愣,想了想,恍然:“你这样一提醒,我知道新世界赌场和台岛人有关系,它难道是情报中转站?”这真是为自己立功赎罪的好机会,她激动地望着他。
他掏出一张照片:“你见过这个人么?”
她小心拿过来,皱眉思索一番:“好像是大黑手下的一名打手。”
“没错,他绰号‘鱼肠’,应该是日本间谍,专门培植跨国赌场的经纪人。”
她倒吸口气,紧接着点头:“我明白应该怎么做,我这就回国自首!”
“不是现在!”他望着她的眼,“我想借你胳膊一用,你害怕吗?”
她本能地脸一白,随后肯定:“不怕!”
“放心,只是受伤而已,将来做疤痕处理,不会留下什么残疾。”他望望天色,“先休息,晚上我们行动,一切必须听我指挥。”
他打开摄像器记录,从头又观察了一番,没看到什么情况,又悄悄转到临山。他所居住的地方,迟早会被青龙帮的人发现,他也早已在此埋下陷阱,专门等候他们的光临。终于,他发现了一种特殊记号,这是一种像龙的曲线线条,浅浅刻在树干基部,颜色也与枝干相同,每隔十米,出现一条。他抿了下嘴角,清楚这是青龙帮留下的标记,想来晚上他们就要发动袭击了!
他好笑他们的自作聪明,派人做了标记就以为自己不会发现吗?那么多年逃亡生涯,他岂是容易任人宰割的!
他迅速返回,亦不急着离开,检查修整完所有武器装备,饱餐一顿,给刘虹配备了便于与他联系的电子通讯设备,等太阳完全落山后,才用适合缅北道路的双轮摩托,穿越崎岖的山路和密林,载着她向新世界赌场方向而去。
伊城与边境口岸相距不过几十公里,由一条简易公路相联,这还是中国商人为了运输木材专门修建,其余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到雨季,泥泞不堪。冯彦钧把刘虹带到距离公路大约一公里的小树林里,说是树林,已经没有几棵树,都是些不成材的歪脖柳,傲视着脚下的杂草丛。他准备了一条迷彩睡袋,帮刘虹伪装好,小声嘱咐:“千万不要动,否则被赌场打手发现我也救不了你!明天晚上听我信息,然后就向边境线跑,要拼命跑,我会在后面保你周全!”
刘虹不解:“你不是要用我的一条胳膊吗?”
他闻言浅浅一笑:“不急着用!”他给她留下一块保持体力的牛肉干,紧接着转身,身体好似那离弦之箭,暴射而去,眨眼消失,刘虹看罢,不禁目瞪口呆。
边境通往伊城之路都是一马平川的大道,不容易隐蔽,所以新世界赌场把重点兵力都放置在原始森林边缘。不过,这正合冯彦钧之意,他这次直接潜伏在公路边,隐在黑暗里。
伊城使星光都黯然失色的灯光,一不小心,就成为那些散布在城镇周边的打手们的明亮背景。这些打手并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虽然他们守在这里可以监视往来人群,但无疑也把自己完全暴露给了对方。冯彦钧给狙击步枪加装了消焰器,瞄准镜中红色人影一现,那十字线就会准确地固定在人体重要部位,镜头里的人影会随着他手指一勾,扑通栽倒。
连续射杀三名打手,来往行人立马乱成一锅粥。他不由歪嘴一笑,估计隐蔽在森林中的雇佣兵该上场了,那么他得撤退,把这些家伙吸引到事先为他们准备的绝妙之地。
伊城距离他所居住的山里大约百公里,中间有一小段农田,其余皆是山路。单以他的脚程去量,至少需要走四五个小时,如果从原始森林绕行,那需用的时间更长,他估计雇佣兵和青龙帮怕被他提前发觉,应该在夜半才能形成包围之势。于是他迅速返回停放摩托车处,向另一个方向一路飞飚。
夜风猎猎,激起林涛阵阵,银钩般的朦胧月牙发出惨淡的清辉,越发使得这黑黝黝的无边林莽更像一只巨兽的口,吞噬着世间一切。
冯彦钧把摩托车停放在下游一条山溪旁,用杂草伪装起来,方闪入丛林,向自己居住的上游山里进发。他很清楚自己不进窝的话对方肯定不会形成包围之势,所以,他很放心地回到他的茅草房中,静静等待敌人的到来。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监控录像一段段被掐成漆黑的静止画面,但却看不到破坏的人。
终于把他们盼来了!
胸膛内的热血顷刻间沸腾起来,他抿紧嘴角,双目中突然迸出噬血的光芒,吓得月亮也躲到了云层里。他钻到床下,揭开下面的石板,仰面爬过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地道出口距离茅草房并不远,在一棵老曲柳树下,被一块上面长满杂草的石板盖住,就是有人经过也很难发现。这是他第一次来缅甸时,从一位傈僳族老人手里买过来的。这地窖本来是贮藏室,经他改造,暂时成为一个可以隐身的小地道。
他把耳朵贴在石板上,感觉有人从上面踩踏而过,同时可听到噗噗的枪声,估计是青龙帮和雇佣兵们仗着人多势众,发起了进攻。
来而不往可不是他的性格,来一个老子宰一个,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敢接近他的人。过了一会儿,枪声渐稀,然后更大的一声轰隆声传来,大概茅草房都被用子弹打塌了,接着,头上的脚步渐密集,他得意地龇起牙,是他露一手的时候了。
他把手举到头部,按下手中的定时器,顿时,地面上,茅草房内,火光冲天、地动山摇,爆炸声不绝于耳。
可以想象,上面敌人鬼哭狼嚎的模样,不过,他也不好受,地道上端镶嵌的石板由于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冲击波,都压在他身上了。幸亏这条地道是专门以他的身体尺寸量身定做,否则石板震落,不被砸死也得被人发现打成筛子眼。
然而,又一个实际问题摆在他面前,他被活埋了。所有的透气孔都被这场爆炸淹没,地道内的空气只够他用十几分钟的,而他是否能搬开身上的石头,又不被人发现,还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异常艰难地把右手移到头部,顺着树根,极小心地抠头上的泥土,大约十分钟后,他感觉胸口越来越沉重,每呼吸一次,都似经历一次巨大的体力透支运动。
再坚持三分钟就可以了!他一直鼓励自己,默默呼唤她的名字,只要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他就可以见到她了,这是使他能够面对一切凶险的强大支持力……
终于,他触摸到了草根,胸口瞬间又有无穷力量涌来。
石板上面土层薄,杂草并不旺盛,何况又有大树遮阴,扎根很浅,一个指头便可以通出一个气孔。有清新空气涌入,他呼吸顺畅了些,静听外面动静,顺便休息,喝了一枚营养液补充体力。
如他所算计的,谁也没想到他会把自己活埋在地下,青龙帮还没见到他的人就死伤数名,再不敢过于集中。他们把人四散搜山,单兵进行联系。因为茅草房被炸后燃烧,比较显眼,周围又一片狼藉,他们反倒忽略了这块地方。
冯彦钧用匕首轻轻划开草皮,把头顶的石板移出,一点点拖着身体极慢地向外爬,保持草丛基本的静止状态。石板在他身体抽出后会塌陷,很容易被这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发现,这时候他需要让他们转移注意力。
他戴上红外线夜视仪,观察到他周围方圆三米内无人把守,然后伸长胳膊,去摸曲柳树的树根。这里,他还埋着一个定时器,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他唇角一勾,手指无声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