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声形俱佳的思考——语言传播杂记之二十六
广播电视传播中,以有声语言为主干或主线、出声露面驾驭节目进程的人,处于前沿、中介和纽带的地位。进入这支队伍,必须经过严格的遴选,不是什么人都能愉快胜任的。这是广播电视传播特点决定的,既包括传播的需要,更是应受众的期待。主观意志的“拔苗助长”,并不能“一手遮天”。在这个问题上,任何人都做不到“掩天下人之耳目”。
正因为如此,1995年前广播电影电视部孙家正部长强调:“播音是个大概念,包括新闻播音、专题解说、节目主持……都应该练好播音基本功。”2000年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徐光春局长明确指出,播音员、节目主持人应该“德才兼备,声形俱佳”。这本是毋庸置疑的、十分清楚的事情,但却仍有人反其义而言之、反其道而行之。其中的奥妙何在呢?
一
所谓“德才兼备”,似乎没有什么异议,我们的事业需要思想道德素质高、科学文化水平高的人才,特别是智慧型、复合型、创造型的专业人才。所谓“声形俱佳”,当然是指:声音悦耳、口齿清晰、表达准确、语言畅达……形象端庄、仪态大方、举止文明、气质高雅……这正是播音主持人才的特殊性,这正是广播电视传播的独特性。
可是,目前在广播电视界却弥漫着一种“声音、形象不那么重要了”的论调。有的台、有的领导,完全忽视了广播电视传播的规律,忽视了这一专业人才的上岗标准,什么人都可以在广播里出声,什么人都可以在电视里露面。于是,我们可以从广播电视里听到声音嘶哑者、方音严重者、表达懈怠者、语言生涩者的谈天说地,无效信息充斥其中;我们可以从电视里看到其貌不扬者、行为失范者、表情木然者、自我表演者的频频出镜,举手投足令人厌烦。一个好端端的节目,往往被“声音、形象不那么重要了”的“理念”搞得支离破碎、俗不可耐。
“德才兼备,声形俱佳”是一条重要的规律,选拔、培养、使用、提高,都应以此为基础。广播中,应该坚持“声情并茂”的传播原则;电视中,应该坚持“声画和谐”的传播原则。只有如此,受众才能够获得“悦耳动听”、“赏心悦目”的美感享受。人们在人际交流中,听惯了各种声音,看多了各种形象,在积淀、比较的过程中,在选择、认同的取向中,还是把那些声形俱佳者作为传播的佼佼者接受下来,并形成一种心理认知定势,很难改弦更张。一个民族的鉴赏水平就这样在不断的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的独特审美观,并逐步给以丰富和深化。
二
每一个时代的传媒,某一个时代的各个传媒,都有自己的传统承继,都有自己的创新特色。仅就播音环节来看,既有规律性的共性,又有各自的差异。那共性,就是“以有声语言为主干或主线,出声露面,驾驭节目进程”;那差异,就是“民族、地域、意识形态、人文精神的价值取向”。我们这个时代的各个传媒,仍然保有着共性和个性的统一。几乎没有哪个传媒,不注重发挥自身的优势,突出自己的特色,反而向另一类、另一个传媒靠近,不惜失去自身的长处,在“东施效颦”、“邯郸学步”中亦步亦趋,显露自身的懒惰和懦弱。就说“声形俱佳”吧,外国和港台有哪一个电台、电视台不是挑选声音和形象都属上乘的人来担纲的呢?丹·拉瑟以其外貌、李艳秋以其声音给受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国之音在挑选播音员的时候,先是重翻译,后是重汉语,现在是重视声音口齿、普通话水平。我们倒可以忽视声音和形象吗?
根据广播电视的特殊要求,我们提出“声音、形象是入场券”的观点。那原因就在于全社会的人中,只有符合这一要求的人,才具有进入这一岗位的可能性。凡是不符合这一要求的人,最好去从事别种工作。这个岗位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入的,哪怕有专家的能力、大师的水平。
所谓“声形俱佳”,既是一个动态认知过程,又是一个比对观察过程。声音好坏,历来变化不大;形象好坏,确实标准不一,就是同一个时代,也会产生不同的看法。我们毕竟不是选美,我们是选择优秀的传播者,因此我们的观点是,“端庄大方”是形象的基础,不应该存在明显的缺陷。图像出来,给人以“愿意接受”、“相当不错”的印象就行了,并不要求“貌比潘安”。特别是新闻节目,更不能要求十分漂亮,以免喧宾夺主。确实有一段时间,靓男俊女成为时尚,于是被称为“花瓶”。但是,怎能因此而否定形象视觉美感呢?更不应该从而把“文化”看做是“入场券”。文化,包括“德”与“才”,完全是必备条件,是新闻工作者的共同要求。作为专业特殊要求,也有思想、文化、业务的基本功问题。如大学学历、普通话水平测试等级证书、专业能力考核评定,这已经是具体要求了,所以只能说,文化是“发言权”。拿到入场券,意味着进入了“专业圈”,并不就具有了发言权。要看本人能力的发挥,是否能“融入广播电视、进入具体节目、成为传播主体”。具有了可能性,必须达到现实性,才是一个合格的、有实力的传播者。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把文化作为入场券,经过所谓“笔试”先淘汰一批,再从中选拔播音岗位上的佼佼者,那无异于舍本逐末,会事倍功半。因为,笔试就是一场无定向较量,什么范围、什么题目、什么难度、什么标准,都由出题者主观决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参加者,声音形象的状况极为复杂,只有在笔试通过者中看其专业水平。而这时,许多专业水平高者,也许因试题的宽狭不当、难易失宜,特长的无法表现、偶然失措……而被笔试淘汰,失去了入场券;而所谓文化水平高者,只是笔试中的领先者——“这一次”笔试试题的对答得分多者。其中的偶然因素(准备的对路、积累的重合、应试的心态、巧合的概率等)除外,即使真的满腹经纶,面对这一特殊专业时,由于“声形不佳”,多数会是“名落孙山”,岂不令人扼腕。
三
历代的状元大多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笔试中名列前茅者也不一定就是该学科的饱学之士,特殊专业尤其如此。绘画、雕塑、音乐、歌唱、舞蹈、戏剧、曲艺、杂技……都需要天赋,都需要特殊才能。就像钢琴演员手指不能太短小,舞蹈演员腿脚不能太粗笨,新闻播音员、专题解说员、体育报道员、节目主持人绝不能声形俱差。这个世界上,不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人,他们自有发挥优势的地方,也完全可能进入话筒前、镜头前工作。但是,是否声形俱佳,却是首先要考察的。本专业要求的特殊条件并不是所有文化大师都具备的。我们没有任何轻视文化水平的意思。我们要传播人类全部文化的结晶,胸无点墨、才思不敏,是没有发言权的。我们这里说的是本专业的不可替代性、视听审美性、天赋选择性、文化习得性,这应该成为人才导向。“泛素质论”、“泛文化论”必定使专业走向“样样均通,样样稀松”,人人“不学而能”的道路上去。那样,专业和业余、内行和外行、基础与专攻、普及与提高,就会模糊不清、混沌不明。
歌德说过:艺术之所以是艺术,就因为她不是自然。艺术的规律,不能完全用文化取代;艺术的人才,不应单纯以笔试衡量。“声形俱佳”包含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展现着丰富的民族特色,涵盖着经典的美学传统,融汇着传播的人文关怀。
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不能理解为人类的通才化。学有专长、术有专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扬长避短,分工合作,都没有为“泛文化论”提供什么推行的理由。人们有选择专业的权利,专业也有选择适合者的权利。以文化作为入场券的专业很多,也有其专业性;以“声形俱佳”作为入场券的专业,一定要破除“声音、形象不那么重要了”的时尚观。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的话警醒我们:我们切勿为了时代而放弃永恒!
关于谈话功能的思考——语言传播杂记之二十七
广播电视中,一直存在着谈话形态,如:广播谈话、对话,电视访谈、论坛……这确实是一种具有魅力的形态。人物状态显得亲切自然,话题范围显得灵活宽泛,逻辑严谨度要求比较松,话语冗余度可以比较大,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争先恐后,令人耳不暇听。尤其是那内容关系到国计民生的时候,往往会让听者专心动容,乐此不疲。因此,这类节目至今仍然受到广大受众的欢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谈话形态备受青睐,大有扩张泛滥之势。虽然说还没有走到“真理跨过一步就会变成谬误”的地步,但由于相关的理论已经出现了偏颇,对谈话节目尤其是电视谈话节目推崇备至,所以的确应该引起足够的注意了。
一
我多次引用恩格斯的观点——语言是在群体劳作中有些什么“非说不可”的情境下产生的,那意义相当清楚,既肯定了语言的社会性,又肯定了语言的心理性;既排除了语言的单体性,又排除了语言的私欲性。所谓“非说不可”,起码有两层意思:一是生存、生活的需要,必须说话;二是沟通、交往的便捷,说话最好。另外,应该强调,可以不说就不必说,无病呻吟就不算说。因此,有声语言成为人类社会不可或缺、极其重要的精神轨迹和文化历程。这也是“慎言”的显性含义吧!自从有了文字,语言的保留和传播扩大了范围,延续了时日,文字语言愈益精细,有声语言却显得散漫了。人们以为,反正没有流传后世的价值,只要当下说得清楚、听得明白,何必字斟句酌、劳力费神呢?于是,有声语言的“在场”、“当下”、“冗余”、“易碎”,就同它那“真切”、“鲜活”、“自然”、“随意”一起,代代传承,习以为常。假如加上一些书面成分,就说它“文绉绉”,假如表现一些修辞意向,就说它“太做作”。这就为语言的随波逐流、鱼龙混杂留下了某种空白,那些洋腔洋调、土腔土调,便可乘虚而入,真正的文学语言——规范、准确的语言倒要退避三舍。我们推广普通话的举步维艰,恐怕这是一个重要原因。
有谁否认过谈话的功能吗?面对面交流,不但看清了全部背景,而且看清了整个人;不但听清了全部内容,而且听出了肢体、眉目显露的“言外之意”。难道这不是常识吗?在人际传播的范围内,由于其在场,所以自然随意,由于是当下,所以真切鲜活。不过正因为它冗余,所以要有具体情境补充;正因为它易碎,所以产生驾驭能力差异。过分冗余、易碎,就会造成干扰。当文字语言兴起,才锤炼和锻造了人们表达的深谨和丰富。
那“不在场”、“历时性”、“广泛性”、“精美性”就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了。歌德和艾克曼的谈话,罗斯福的炉边谈话,并非“有闻必录”,音声化走到文字化,决不是一蹴而就的。
人际传播终究局限太大,在科技发展的同时,人类迎来了大众传播时代。人们通过大众传播,延长了听觉和视觉,甚至改变了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丰富了精神生活,打破了狭隘眼界,开辟了个体融入群体的新领域。大众传播决不排斥人际传播的交往方式、话语方式,只是由于“众目睽睽”、“众口难调”,必须设置自身的议事日程、传播格局,以便适应话语权力(不是权利)的需要,完成话语主流的支撑。因此,任何一个大众传播媒体都绝对不可能把当代社会人际传播的内容毫无取舍地包容进来,就是到网络化以后,双向互动,人人都可以上网的时候也是如此。大众传播的功能是为了更好地反映人际关系、人类生活,而不是以实现人际传播为满足,如果大众传播陷入人际传播的汪洋大海,就是大众传播的失职。这应该是我们研究谈话节目,或者大众传播中谈话功能的逻辑起点。
广播谈话,应该提供想象空间,以一当十;电视谈话,应该提供再现空间,举一反三,但是一定要遵循广播或电视的传播规律。除了体现国家意志、弘扬主流文化方面,不能走形、不应掉板以外,广播的声情并茂,电视的声画和谐难道对谈话过程没有规则制约吗?那些啰里啰唆、云山雾罩、浅薄世俗、言不及义的谈话;那些死气沉沉、拖沓冗长、繁杂琐细、无动于衷的谈话,为什么能够占据我们的宝贵时间,日复一日地播出呢?节约经费只是一个托词,省心省力还能宣称引入了人际传播,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怪不得谈话节目风起云涌,盈耳充目,无时不在谈,无事不可谈,大有“世纪之风”的趋势。
君不见,有些谈话内容已经进入了广泛的私人领域,几乎失去了社会价值,在光怪陆离的世相展览中,培养着人们的追新求异、集怪猎奇心理。不少谈话形式已经步入了雷同公式,台上三五人,台下数十人,智者寥寥,众生芸芸,在五花八门的词语交换中,培养着人们的线性思维、利口饰词本领。有的谈话节目,“拿来”之后依样画葫芦,获短时经济效益不惜东施效颦;有的谈话节目,“应景”之余做表面文章,得明星加盟捧场无异掌上明珠。谈话者,因传媒一举成名而“天下知”,一开口,因成名走红便“知天下”。至于一错再错、以讹传讹的事例,真是书不尽言。但是,“谈话”却是方兴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