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故事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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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呼啸山庄》:神秘的自然伟力

文学的永久魅力,常常不仅体现于那些最广阔的生活场景描写、那些最深刻的鸿篇巨制,而且体现于那些最为独特、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杰作、那些使尘世人生竟然显出强烈神秘异彩的文学单本。许多作家的非凡就在于他们用自己的玄想奇思为人类生活提供了新的价值意义和理解评判,比如英国的作家艾米莉·勃朗特(Emily Bronte,1818—1848)的《呼啸山庄》【1】(Wuthering Heights,1847)之所以被认为是伟大的传世之作,就是因为它是一部“最奇特的作品”。作家本人仅活了30岁,一生也仅完成了这一部长篇小说和一些诗章,但却已经被证明是世界文学史上最有分量的作家之一。

这部小说的故事原型,是西方文学史上常见的“复仇故事”。在哈姆莱特、奥赛罗、麦克白、李尔王、力士参孙、基度山伯爵等一系列人物画廊中,复仇的故事一直以人性最隐秘的内在行为动机为轴心,以最难以驯服的个体意志为经纬,演绎着西方人对压迫、凌辱、野心、爱情、亲情、阶级、种族歧视、财产纠纷等一系列社会人生难题的探索和反思。艾米莉的《呼啸山庄》围绕着男主角希刺克利夫的“复仇”,写了欺辱、压抑、凶残,也写了爱情、善良和忠诚。她把一切都写得异乎寻常的强烈,充满激情和疯狂,如果我们把这个故事与我们的现实世界相比,我们会说:没有人会像希刺克利夫那样生活和行为,也没有人会像凯瑟琳母女那样说话和那样任性。艾米莉的确冲破我们一般人对生活表象的习惯和认可,她一边撕破社会现象的外部标记,一边用她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描出生活内在的潜流,去超越我们对现实的常规体验。艾米莉的写法在精神上与雨果相通,她也是文学上的“自由主义”,她也崇尚主观、创造和强烈效果。但与雨果极为鲜明的善恶对照原则不同,艾米莉是不作道德扬抑和善恶评判的,她在爱情、善良和忠诚之中,看到了难以挣脱的心灵羁绊、无法逾越的生活界限和因为无法两全其美而造成的性格分裂。对艾米莉而言,善和恶是互相纠缠和不断转换的,爱的激情被践踏后就成了憎恨和奸恶,刻骨的思恋被封杀后就成了最顽固的复仇和最为深谋远虑的背信弃义。与雨果不同,艾米莉既不相信社会的道德和法律,也不相信博爱和宽恕。由于宽恕就必须确定人或物的“善”,惩治就必须确定罪行背后的“恶”,因而宽恕和惩罚一样,在艾米莉的世界里只意味着对事物理解了一半:只理解了对立,没理解相关和转换。

在《呼啸山庄》的结尾,希刺克利夫最终放弃了复仇,选择了自杀,也就是选择通过死去实现与凯瑟琳的和解与重聚。但他的这种决定不是因为宽恕和顿悟,而是因为他在复仇的对象的脸上,看到了心中至爱恋人的表情。他在小哈里顿和小凯瑟琳的神情里,看到的都是自己当年与凯瑟琳的身影,于是恶成了搞错了的善,美无法在脱离了丑的纯净中单独地存在。于是希刺克利夫看到他在凯瑟琳垂危之际曾看到过的一种力量,一种比人的力量更博大、顽强、神奇、雄浑的自然伟力,一种真正主宰着人间的一切的宇宙规则,因而他终止了复仇,转向接纳这种力量和回归自己的自然本性。

决定一切的伟力

《呼啸山庄》的故事是奇特的,但更是精心构思和严谨布局的,故事中每个人物的地位、身份、性格、经历及命运变化都貌似离奇,实际逻辑严密。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是两个隔着山谷的极不相同的英国庄园家族。弃儿希刺克利夫被呼啸山庄的主人老恩萧偶然带回,因无家可归而被收养。恩萧之子辛德雷生性粗野、自负、贪婪而又愚蠢,对希刺克利夫极为歧视和百般虐待,恩萧之女凯瑟琳虽然一天到晚任性撒野,但却与希刺克利夫性情相投,成了最要好的童年伙伴。希刺克利夫为“配”得上凯瑟琳而努力学习,忍受辛德雷的虐待,凯瑟琳则为了改变希刺克利夫在自家的奴仆地位而想嫁给画眉山庄的男主人林谆少爷,以使希刺克利夫从此摆脱辛德雷的欺压。希刺克利夫在听了凯瑟琳的婚姻计划后悄然出走。三年后希刺克利夫回到呼啸山庄,开始他蓄谋已久的“复仇”。在希刺克利夫看来,自己的幸福或未来就是与凯瑟琳永远在一起。但是这个愿望由于两个人的存在而永远不能实现:一是辛德雷在老恩萧去世后成了呼啸山庄的家长,个人的嫉恨、猜疑,加上阶级和等级的观念促使他永远不会同意凯瑟琳与希刺克利夫的爱情及友谊。二是林谆的地位和家产,使得这个浅色头发、洁白皮肤的男人在凯瑟琳看来更漂亮、更合适、更体面。于是,社会地位的悬殊和贫富差异的矛盾就在希刺克利夫的心中具体地化为两个复仇对象。

回家的希刺克利夫一边用钱财迫使已经酗酒堕落的辛德雷逐渐把呼啸山庄出卖给他,一边利用林谆妹妹伊莎贝拉的幼稚携其私奔,并在呼啸山庄里使这个画眉山庄的小姐事实上成了“女佣人”。与此同时,在希刺克利夫的行为引起凯瑟琳极度惊恐、悔恨和悲伤之后,希刺克利夫又让林谆少爷强烈地感到凯瑟琳已经离他而去,无可挽留。凯瑟琳重病后因早产而死,留下小凯瑟琳。伊莎贝拉逃跑到外地后生下了体弱多病的小林谆·希刺克利夫,并在他13岁时也撒手而去。之后,希刺克利夫见林谆先生病重就强迫小凯瑟琳与表弟小林谆结婚,而把辛德雷的后代哈里顿留在家中,用当年辛德雷的方法使他成为一个没有教养、满口粗话的野小子。小林谆婚后两个月就去世了。希刺克利夫眼看就要完成他的整个复仇计划:他成了两个庄园的主人,并使两个仇人的后代受到命运的作弄,“一个是金子却当铺路的石头用了,另一个是锡擦亮了来仿制银器”。希刺克利夫说:“我的儿子没有什么价值。可是我有本事使这类的草包尽量振作起来。他的儿子有头等的天赋,却荒废了,变得比没用还糟。我没有什么可惋惜的;辛德雷可会有很多,可是除了我,谁也不曾留意到。最妙的是,哈里顿非常喜欢我,你可以承认在这一点上我胜过了辛德雷。”对希刺克利夫来说,林谆一家是柔弱苍白的、不堪一击的,辛德雷则是代表了另一种野蛮和强壮,因而战胜辛德雷是更值得高兴的。每当想到辛德雷和哈里顿的命运,希刺克利夫就会“格格格地发出一种魔鬼的笑声”(P216—217)。但这个“魔鬼”突然放弃了一切,因为他发现自己最终面对的“是一个很糟糕的结局”、一个“滑稽的结局”。哈里顿的眼睛与凯瑟琳十分相像,小凯瑟琳的宽额和翘鼻子也像凯瑟琳·恩萧,她开始教哈里顿读书,开始重新发现生活的支点。哈里顿由于小凯瑟琳的到来而摆脱自小养成的愚昧和退化,开始显露出他诚实、温和、懂事的天性。他成了希刺克利夫青春的再现,成了他那不朽爱情的幻影,连希刺克利夫也承认他是自己“堕落、骄傲、幸福和悲痛的化身”。总之,当希刺克利夫看到自己的故事正在又一次重新开始时,他妥协了、放弃了。他渴望那个“长长的搏斗”快点结束。(P318—320)他看到了一种比自己和比所有人都更有力的力量。他看到了奇迹,也看到了报应,看到了未来也重新理解了过去。希刺克利夫不是哲学家,不是那种在生活的发现面前知道怎样深思或反思的人,所以他并没有表达很多,他只说这是一个“很糟”的、“很滑稽”的结局,然后他就迅速转身,折回到自己生活的起点,折回到自己真正的天性里去了。

希刺克利夫对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情感体验一直是爱恨交织的,他在呼啸山庄认识了凯瑟琳并对她发生了维系生命中一切的挚爱;他在画眉山庄终于拥抱了凯瑟琳,公开表达了心中的爱,并证实这种爱是双向的,是任何人任何东西都不能破坏的。但是他在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都受到男主人的蔑视和拒绝,因而他认为是辛德雷和林谆挡住了他的幸福。但最后,他发现这两个男人早已不是可以搏斗的对手,他心中的爱和恨出现了缓和,他的骄傲和屈辱、憎恨和热望达到了和解,他通过绝食寻死重新品味了只有爱和诚、没有恨和怨的巅峰体验。希刺克利夫内心矛盾的缓和及和解,不是由于阶级反抗斗争的胜败,不是因为雨果式宽恕的感化,更不是简·奥斯丁式的偶然消解,而是由于岁月、时间和光阴流逝,由于时辰在自然运动中带来的新生和死亡,使希刺克利夫终于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要消逝的,一切都会在自然和死亡中得到平息。美是脆弱的、零碎的,而恶也是虚弱的、无能为力的,邪恶和仇恨只在生活的某种特殊形式上取得一种胜利的假象,人们总为这些假象所控制,在人与人之间设置仇恨和歧视,延续搏杀和复仇,但当岁月把一切都销蚀之后,人们既失去了复仇的对象,也失去可宽恕的对象。希刺克利夫既无法喜欢已经“实现”的复仇结果,也没法离开已经完成的复仇计划,事实上是一切完成和实现都毫无意义,新的一代人早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超越。希刺克利夫最后选择放弃或自杀,既是对凯瑟琳灵魂的一种追寻和团聚,也是对小哈里顿和小凯瑟琳未来幸福的一种准许和承认。这种行为既不表示宿命,希刺克利夫所做的一切复仇努力,都加速了新生代的成长;也不是反抗命运,希刺克利夫最后回到的是他生活和命运的起点:渴望与凯瑟琳永远在一起。艾米莉·勃朗特认为:最终每个人都会在时光的流逝中体会到真正主宰人生的力量——自然的神秘伟力。当人力违抗和破坏这种自然力时,灾难和仇恨就成倍地生发和疯长,而最终能够真正消除这种灾难和人际间疯狂仇恨的,虽有人的悔悟和努力,但更重要的,还是那个同时催生和毁灭的时光岁月,是那个借着岁月和时间流逝抚平我们创痛、淡化我们记忆、给我们人生教训和经验的神秘自然的力量。

每个人都是自然力的一个重要代表

《呼啸山庄》中的世界是相对与世隔绝的,这里的人比起“城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居民来说,……确实更认真、更自顾自地过着日子,不太顾及那些表面变化的和琐碎的外界事物”(P58)。换句话说,这里的人们因为封闭,也更自然、直接地生活在自己的秩序里。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希刺克利夫这个“外来者”如何打破了原来的生活规律和自然宁静,使得一个很少变化的山谷出现了最初的不和谐音。

画眉山庄的老主人林谆先生在第一次见到希刺克利夫时,希刺克利夫正用一块大石头塞进一条大狗的嘴巴,因为它刚刚咬过凯瑟琳的脚。林谆先生说:“这一定是我那已故的邻人去利物浦旅行时带回来的那个奇怪的收获——一个东印度小水手,或是一个美洲人或西班牙人的弃儿。……不管是什么,反正是个坏孩子。”老林谆太太接着说:“而且对于一个体面人家相当不合适。”(P47)希刺克利夫对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来说都是不速之客、不受欢迎之人。他没名没姓,不知何来,不知何往,不知是谁的后代,什么样的民族和血统。在希刺克利夫这个外来者闯入呼啸山庄之前,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是两个处于隔绝状态中的庄园,它们原本在习性、特质和家庭传统上完全不同,呼啸山庄是“风暴之乡”,它处于贫瘠的荒野上,暴露在大自然各种元素的撞击之中,它是一个天然的、野性的、倔强的物体。这个家族的人虽然贫寒,但充满活力、激情、粗犷、强壮。与它相比,画眉山庄地处山下树木葱葱的峡谷,它的周遭环境是宁静、安详和舒适的。这个家族的人虽然文雅、富有,但也胆怯、柔弱、顺从和自私。就像所有的家族各有其特点和弱点一样,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在希刺克利夫闯入之前,都是自成一体、内部和谐的。如果没有希刺克利夫,这两个家族本不会来往,更不会联姻,凯瑟琳嫁给林谆少爷是为了改变希刺克利夫的命运,虽然她本性中确实有虚荣和轻佻的一面,但如果不加上帮助希刺克利夫的欲望,她是不会与林谆结婚的;而林谆之所以“爱”上凯瑟琳也是因为虚荣,因为凯瑟琳“迷人”和希刺克利夫对她“有意”,刺激了林谆的绅士和“救美”之心。

凯瑟琳见到林谆少爷是因为她想与希刺克利夫逃避辛德雷的管束和压制,到外面“自由自在地溜达溜达”(P44)。他俩在山坡望见了画眉山庄的灯光,于是这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好奇地去看别的孩子是否也要受罚,结果他们看到了林谆和伊莎贝拉正为争抢一只小狗而大吵,差点把那只小狗“拉成两半”。希刺克利夫因此发现自己比这两个宝贝高尚得多,因为自己从不与凯瑟琳争吵甚至又哭又闹,在地上打滚,各分东西,希刺克利夫想:“这样子玩法?就是再让我活一千次,我也不要拿我在这儿的地位和埃德加在画眉山庄的地位交替——就是让我有特权把约瑟夫从最高的屋顶扔下来,而且在房子前面涂上辛德雷的血,我也不干!”(P45)

艾米莉最善于在简洁的人物言行中写出人的血性、本性和灵魂真相。希刺克利夫的话里虽有血腥味和对辛德雷、约瑟夫管教方式的极度憎恨,但他竟轻蔑林谆一家的生活方式和玩耍习惯,竟不愿拿自己的奴隶地位去换取林谆家的“漂亮辉煌”,可见,想把一条小狗“拉成两半”在希刺克利夫心中激起怎样的道德义愤,更可见希刺克利夫和凯瑟琳是怎样本能地感到自己与林谆家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但是接下来,由于凯瑟琳是“小姐”,希刺克利夫是“仆人”,所以他们在画眉山庄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待遇。凯瑟琳被隆重接待,希刺克利夫被肆意辱骂,这个“外来者”虽然已在呼啸山庄生活了6年,但在林谆家的遭遇让他清楚地看到:没有人,除了凯瑟琳,真正接纳他。

希刺克利夫来到呼啸山庄,介入这个山谷的生活,这在艾米莉的笔下既是必然,也是偶然。老恩萧因为看见一个又黑又脏的孩子在利物浦的大街上快要饿死了,无家可归,又像哑巴一样,所以“就把他带着,打听是谁的孩子”。他原本希望把这可怜的孩子送回“家”,但因为钱和时间都有限,只好先把他带回自己家。恩萧夫人跳着要把他“丢出门外”,女佣人在遵从主人吩咐给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后,就把他“放在楼梯上,希望他明天会走掉”。但是这个孩子竟爬到恩萧先生的门前,使主人在开门时就发现了他。希刺克利夫就像是大自然的一阵风或一场雨一样,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可能使之改变方向,但当这阵风或这场雨最终落到某个区域时,它们就无可挽回地渗入河水和土地,成为那里生态环境力量的一部分,使原有的一切都在这种外来者的“闯入”之后变得不同于以往了。

希刺克利夫表面上是微不足道、卑贱低下的,恩萧夫人从未因为他受委屈而替他说过一句话,辛德雷的拳头时不时地砸向他,小凯瑟琳起初也用口水啐他的脸,但是希刺克利夫“看来是一个忧郁的、能忍耐的孩子,也许是由于受尽虐待而变得顽强了”(P35)。老恩萧由于他的逆来顺受而“特别喜欢”他,视他为另一个亲生儿子,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因为通过希刺克利夫,老恩萧看出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他也许想借希刺克利夫这个“外来者”提醒一下自己的后代,他也许因为希刺克利夫孤独而怜惜他,但希刺克利夫不完全是被动的、逆来顺受的,他因为同时得到恩萧父子的疼爱和嫉恨,而学会了过一种暂不记仇,也暂不感恩的生活,他知道自己已经扰乱了恩萧家的原有生活秩序,因而他本能地希望减少摩擦,希望成为秩序中的一部分。在无比憎恨辛德雷和无比爱慕凯瑟琳的生活中,他获得了不公的待遇和暂时的补偿。

在艾米莉的笔下,所有的人都是自然力的一个主要代表,“外来者”希刺克利夫也一样。在希刺克利夫和凯瑟琳“闯祸”于画眉山庄之前,希刺克利夫的生活主旋律是忍耐和沉默,他自身已尽可能地与新环境和谐相处,他的忍耐沉默既表明他非同寻常的生存努力,也表明凯瑟琳在这个“外来者”心中的神圣位置在怎样地起着一种自然的平衡作用。但是这种最初的天然和谐很快就被打破了。

凯瑟琳在画眉山庄住了五个星期,她回来时已不再是一个小野人,她已经变成骑在漂亮小黑马上的“一个非常端庄的人”、一个“贵妇人”。于是,希刺克利夫突然找不到了,他配得上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凯瑟琳,而不是这个漂亮而又文雅的小姐。辛德雷对他的“狼狈相”很高兴,“看着他不得不以一个可憎厌的小流氓模样出场而心满意足”(P50)。凯瑟琳找到他后冲上去吻了他七八下,但这时“羞耻和自尊心在他脸上投下双重的阴影,使他动弹不得”:

“握手吧,希刺克利夫,”恩萧先生大模大样地说,“偶尔一次,是允许的。”

“我不,”这男孩终于开口了,“我不能给人笑话。我受不了!”

希刺克利夫可以忍受辛德雷的毒打、辱骂和肮脏的生活方式,但他不能忍受被人耻笑的羞辱和在凯瑟琳面前显得根本“配不上”的愚蠢。随后当保姆丁·耐莉希望他在圣诞节的日子里也打扮一下自己时,希刺克利夫趁主人一家去教堂而萌生了某种幻想,他鼓起勇气,突然高声说:

耐莉,把我弄体面些吧,我要学好啦!

希刺克利夫虽然羡慕林谆的浅色头发、洁白皮肤、文雅举止和“有钱”,但在本性上,他有勇气和尊严,他有更强健的体魄和宽阔的肩,他懂“顽强”,但不懂“宽厚”。这个必定要成为高大男子的弃儿是不会屈服于一个小农场主的欺压的,这是希刺克利夫的自然成长规律,是他作为自然力一个代表的必然。但是,看上去又干净又愉快的希刺克利夫首先与辛德雷和林谆打上了照面,辛德雷命令他立即去阁楼上不准出来,林谆也讥刺他的梳理过的卷发,“耷拉到他的眼睛上面像马鬃似的”,于是极度失望的希刺克利夫向他傲慢的“情敌”投去了一瓶苹果酱,使得林谆少爷“哭喊起来”。辛德雷立即“抓起那个罪犯”,给他一顿凶狠的鞭打。众人们在这一阵忙乱后就开始了圣诞大餐和热闹的舞会。凯瑟琳偷偷爬上阁楼劝希刺克利夫出来吃饭,但这个15岁的男孩在凯瑟琳走后陷入沉思,他的思想里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惊人的、不自然的计划:

我正在打算怎样报复辛德雷。我不在乎要等多久,只要最后能报复就行,希望他不要在我报复之前就死掉。(P57)

正像丁·耐莉所感到的那样,辛德雷“对希刺克利夫的待遇足以使得圣徒变成魔鬼”,然后这个孩子就好像是“魔鬼附体了”。(P62)他一方面只有在想复仇计划时才不觉得痛苦,另一方面在亲眼目睹辛德雷的道德败坏时他感到幸灾乐祸。他开始背叛自己的过去,背叛人群,开始“苦中作乐”:

那时他十六岁了,相貌不丑,智力也不差,他却偏要想法表现出里里外外都让人讨厌的印象。首先,他早年所受的教育,到那时已不再对他起作用了,连续不断的苦工,早起晚睡,已经扑灭了他在追求知识方面所一度有过的好奇心,以及对书本或学问的喜爱。他童年时由于老恩萧先生的宠爱而注入他心里的优越感,这时已经消失了。他长久努力想要跟凯瑟琳在她的求学上保持平等的地位,却带着沉默的而又痛切的遗憾,终于舍弃了,而且他是完全舍弃了。……他学会了一套萎靡不振的走路样子和一种不体面的神气;他天生的沉默寡言的性情扩大成为一种几乎是痴呆的、过分不通人情的坏脾气。而他在使他的极少数的几个熟人对他反感而不是对他尊敬时,却显然是得到了一种苦中作乐的乐趣。(P64)

在希刺克利夫的第一天性或自然本性被践踏和破坏后,他就不再有清醒的、正常的理性生活。他虽然像一阵没有来由的狂风暴雨,打进了呼啸山庄原有的和谐生活,但这阵风雨本来已经自然地汇入当地的河流,成为河水的一部分。自然的破坏力虽然强劲,但总是有限度的,它们不可能撕裂一个人的灵魂。而人为的破坏力量却可能是无边无际的,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主人用“文明”的暴力摧毁了希刺克利夫的心理防线,他就像汹涌的河水被突然阻挡住一样,咆哮的河水不能不借自然的体力和惯性拓宽河床、冲上堤岸,冲破原已确定的秩序,一直冲进附近的良田,淹没周围的村庄。

两种安排,但只有一种和谐

“自然”是一个宽泛的词、含糊的词,也是一个肯定我们生活中所有尚不被重视事物时常用的词。自然的伟力既是指自然环境、地理地貌,也指人的自然本性、原始欲望、基本需求,更指事实的真相、事物的本质。

就自然本性而言,凯瑟琳与希刺克利夫虽然地位悬殊,但灵魂相似、性情相投,如果说强悍的希刺克利夫与凶狠的辛德雷是天敌的话,激情的希刺克利夫与自由任性的凯瑟琳则是天生的一对。每个人虽然无法单独地确证自己的“本性”,但一旦与人交往,与人比较就不难看出彼此的真实关系和性情差异。凯瑟琳与林谆少爷的关系从表面看,一切顺心如意,但凯瑟琳却在自己的“灵魂”里、自己的“心里”,感到自己是“错了”:

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利夫的悲痛,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并且互相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思想的中心。如果别的一切都毁灭了,而他还留下来,我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我的一切都留下来,而他却给消失了,这个世界对于我将成为一个极陌生的地方。我就不像是它的一部分。我对林谆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完全晓得,在冬天变化树木的时候,时光会变化叶子。我对希刺克利夫的爱恰似下面的恒久不变的岩石:虽然看起来它给你的愉快并不多,可是这点愉快却是必需的。耐莉,我就是希刺克利夫!他永远永远地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作为一种乐趣,并不见得比我对我自己还更有趣些,却是作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P79)

凯瑟琳和希刺克利夫是“自然”的同一类别,凯瑟琳与林谆却是“人为”的门当户对。“自然”安排了凯瑟琳和希刺克利夫的相爱,辛德雷和林谆却作了另一种安排:用人力破坏自然力,让月光与闪电在同一晚出现,把霜与火放进同一个情感的容器。人力总是生硬的、短暂的,林谆对凯瑟琳的殷勤周到使她忘却了自己的本愿,但由于她更本能的渴望是:“如果希刺克利夫和我结婚了,我们就得做乞丐,而如果我嫁给林谆,我就能帮助希刺克利夫高升,并且帮助他安放在我哥哥无权过问的地方。”(P79)所以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希刺克利夫回来后,林谆立即想到的是让他到“厨房”里去吃饭。凶狠的辛德雷和温柔的林谆少爷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林谆也同样不会同意凯瑟琳有希刺克利夫这样的朋友或情人。凯瑟琳在这事发生后的极度绝望和后悔,只有在丁·耐莉这个“向上流社会看齐”的女仆看来,才是为了希刺克利夫的疯狂而悲痛;凯瑟琳实际是因为犯了致命的错误而一切又都无法挽回在撕心裂肺,在承受违背天性所带来的真正剧痛。

凯瑟琳心中确有一定的虚荣心,这种与挚爱相交织的虚荣可能使她迷误,但不会永远迷误。这就像伊莎贝拉“爱”上希刺克利夫的成熟、刚毅一样,幻想与幼稚的成分只是暂时的,她在一种“错觉”中离开了画眉山庄的优雅舒适,投奔希刺克利夫的怀抱,把希刺克利夫“想象”成一个传奇式的英雄,希望从一个豪侠那里得到无尽的娇宠。这种错觉和想象全出自脱离现实的贵族教育,以至她无法相信希刺克利夫对她说他根本不爱她是“真实”的、诚恳的。(P149)她很快就在这次爱情追求中显露了自己的本性:自私和虚荣。她一直习惯于被照顾、呵护、侍候,她习惯了虚伪的温柔和真正的狭隘,只要她本人的安全有保障,她就不厌恶残忍,甚至从内心赞赏残忍。在幻想破灭、真相显露时,她本可以停止冒险,重新开始。但她的虚荣心不能受到一点的伤害,自私和残忍的本性使她不由自主地固持着“复仇”和“决斗”的傲慢心态。在硬与希刺克利夫“较量”的抗衡中,她执迷不悟、饮下自制的人生苦酒,与失常的希刺克利夫构成错误的一对,两个自然本性完全互不相容的人却硬被“人力”安排成了仇恨的夫妻。

小哈里顿是另一个被人力硬性改变了命运的角色。辛德雷虽然愚蠢凶残,但他与自己的妻子却是同一类人,是相互和谐的自然安排,所以哈里顿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就像当年的希刺克利夫一样,他不会永远被他人安排。只要有一线自然的空间,他就可能被发现,就自然会显露自己的本性。他见过父亲生前的生活和人品,见过父亲对希刺克利夫的恶劣态度,所以当希刺克利夫反过来用同样的恶行施压到他的头上时,他能够理解这是为什么,他还能因此同情希刺克利夫,敬仰他内心的骄傲和鲜为人知的被压抑的本性。在希刺克利夫死后,哈里顿这个最受委屈的孩子,却成了“唯一真正难受的人。他整夜坐在尸体旁边,真挚地苦苦悲泣。他握住他的手,亲那张人人都不敢注视的讥讽的、残暴的脸”(P330—331)。

人力的安排和自然的安排虽然在《呼啸山庄》里总是互相冲突、彼此破坏,但真正的和谐在《呼啸山庄》中却只有一种:自然的和谐。这种和谐使人们最内在的欲望得到满足,使人间最可怕的心理障碍得以克服,也使拥有它的人得以超越生死的界限,获得永恒,获得“生命的无限延续、爱情的无限和谐和欢乐的无限美满”(P164)。

就希刺克利夫这个自然力的代表而言,自从他欲复仇、欲置仇人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死地时,他真正的愿望:爱凯瑟琳、做体面人、读书、挣钱、让她和自己快乐等等,就都被舍弃了、阻碍了。他这股生命的能量在被压迫的环境中开始了违反本性的躁动、迸涌和宣泄,他一连串地影响和扰乱了他人的生活。但是这股强壮的自然破坏力同时也破坏了他自己的命运,他从来没有在复仇的任何一个过程中得到过满足和快乐。他只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本性、努力作恶。辛德雷曾试图谋杀他,但却不留神刺伤了自己,面对临死前的辛德雷,希刺克利夫的脸变成了“石头”:

他那露出怪物的凶光的眼睛由于缺乏睡眠都快熄灭了,也许还由于哭泣,因为睫毛是湿的;他的嘴唇失去了凶恶的讥嘲表情,却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的表情封住了。(P177)

艾米莉笔下的自然和谐,常常在与人力的和谐对比中显得并不那么温柔动人。对于重病中的凯瑟琳,林谆显然更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但在希刺克利夫看来,那不过是出于责任和仁爱,出于怜悯和善心,他那种“肤浅的照料”根本不可能使凯瑟琳恢复精力,因为他已经“把一棵橡树种在了一个花盆里”。(P152)所以,生前任性、急躁,总是处于极度的激动之中的凯瑟琳,在死后,却有了“真正的宁静”,她的容貌显得柔和,嘴唇带着微笑的表情,正像她在临死前几小时说出的话:“无可比拟地超越我,而且在我们所有的人之上!”(P163)凯瑟琳是归顺了那个神秘的自然伟力之后,才进入了“美满的超脱”。连仆人丁·耐莉都看出:凯瑟琳是希刺克利夫一生的欢乐,希刺克利夫也是凯瑟琳的真正所爱。林谆的悲痛虽也有不尽的酸楚和无奈,但在事实的“真相”面前,他的痛苦里仍带有夺人之爱的自私。希刺克利夫曾说:林谆“以他那软弱的身心的整个力量爱她8年,也抵不上我一天的爱”(P148)。希刺克利夫临死前伸向窗外的充满血迹的手,以及那骇人的微笑(P230),表明他和凯瑟琳是真正相互般配、和谐的灵魂,他们都通过死亡摆脱了人为的安排,获得真正的满足、和谐和欢乐。这是自然力的最后胜利,是生命法则在最后断案。

人与人的争斗,没有胜者

艾米莉·勃朗特不愿意用善恶、是非的鲜明判断来影响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她更愿意把人间世事当作一种不被特定时空规定的整体,去做全部的了解和接受。

她首先发现人们太容易陷入互相歧视、仇恨和无休止的争斗,交战的双方虽有各自的社会现实成为迫使他们交战的充分理由,但真正交战的原因却是彼此假想出来的。比如辛德雷是希刺克利夫的一个“天敌”,但在希刺克利夫出走之前,他就看出了辛德雷在道德败坏的堕落道路上愈陷愈深。辛德雷早已经先“垮”了。希刺克利夫回家后对他的一步步紧逼反而使得这个恶毒的人以为自己在以阴谋和暴力对付希刺克利夫带来的阴谋和暴力。(P173)如果希刺克利夫真能如他一般直接对仇人开枪,“对于他那是多么大的一个幸福”(P174),辛德雷最后在年仅27岁的时候就酗酒而死。虽然希刺克利夫曾一再地与活着的辛德雷互相扭打、互相踢踩,还想用牙咬碎他,但对他最后的死却只有变态的“狂喜”和“只有在顺利完成一件艰难工作时,所具有的一种感到满足的冷酷表情”。由于辛德雷一直活得既凶残又糟糕,所以他的一生是彻底的失败,他个人不可能成为希刺克利夫另类生活的真正障碍。而林谆更是从来没有打算与希刺克利夫决斗。他富有但软弱,文雅而又胆怯,从本性上讲,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与希刺克利夫争夺什么,这种不争的态度不是由于宽容和善良,而是出于无奈和妥协,因而林谆也不是希刺克利夫真正的敌人。艾米莉似乎对现实文明社会的许多习俗和规划极为憎恨,但她并不把具体个体作为这种人间势力的“代表”来加以“批判”或仇恨,她把人类共同的命运突出地指出来,把生活的自然法则对每个个体命运的主宰力量,通过想象和故事展现出来,强调人类社会已经因为各种欲望的任意释放而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人类在过分的自信和权势的滥用中已经因为过多的社会竞争和人际抗争而忘却了我们无法摆脱的共同宿命。

其次,艾米莉·勃朗特也认为自然的和谐会使人产生亲缘感或亲和力,人为的安排则可能破坏这种亲缘感,使人们貌合神离,最后造成人的性格、本性的分裂或变态。在《呼啸山庄》里,凯瑟琳和希刺克利夫互相感到对方就是自己、就是一体,感到他们是用同一种“精神元素”构成的,他们这一类人与另一类人的冲突代替了其他小说中常见的善恶冲突,而同时,同一类人因为外在的强力压迫而不得不分开后,彼此就开始扮演双重的角色。如凯瑟琳既全心全意地爱希刺克利夫,迷恋他的狂野天性,同时又因为他残忍的复仇心理而感到他是不祥之物;她既为能暂时控制他、征服他而欢心喜悦,又为能永远保护他、拥有他而充满幻想。希刺克利夫也一样,他既憎恨凯瑟琳曾经有过的“狠毒的自私心”(P158),憎恨她也曾瞧不起自己,又在这同时渴求得到她和她的一切,热切地追求与她永远在一起。在他们火山爆发般的激情和充满力量的克制彼此交错在一起时,我们不仅看到他俩彼此互相饶恕,但却无法饶恕别人(P160),同时看到他俩互相在无谓的争斗中,伤害的不仅是对方,而且是自己的破碎了的心。

最后,艾米莉·勃朗特还强调,人力斗不过自然力,人力包容于自然力。希刺克利夫式的复仇扰乱了原有的社会生活秩序,使许多人的生活在脱轨后滑向难以避免的悲剧,但他所代表的那种破坏性的自然力也愈演愈“弱”,愈往前就愈失去其最初的威力。希刺克利夫的疯狂到了第二代人身上就不再是那么汹涌澎湃和不可逆转了的。被他虐待的哈里顿反而同情可怜他,崇敬他的内心世界;被他管制的小凯瑟琳也认为:“你没有一个人爱你;你无论把我们搞得多惨,我们一想到你的残忍是从你更大的悲哀中产生出来的,我们还是等于报了仇了。你是悲惨的,你不是么?没有人爱你——你死了,没有人哭你!我可不愿意做你!”(P283)小凯瑟琳和哈里顿的童年生活虽然因为希刺克利夫的“努力作恶”而变得像历史的重演,但是他们在相同的场景中很自然地超越了上一代人,他们之间还实现了彼此的沟通和解,也实现了对他人的理解和关怀。“敌人从今以后成了盟友了”(P310),他们不仅彼此相爱,而且彼此尊重,他们的心开始朝一个目标努力。

希刺克利夫终于发现,自己没有复仇对象,自己加入的一场长长的搏斗不是人与人的搏斗,而是人与自然力、与生活本身的搏斗。这场搏斗在他以为的对手和“人为”方式中被整个儿地理解错了,因而他在尚且强壮的时候,精神却已提前耗尽,他在突然失去“复仇”——那个“无所不在的思想”之后,只有渴望“快点结束吧!”

艾米莉向我们证明:人与人的争斗中没有胜者。生活在特殊形式中虽分出强弱胜负,但最终总敌不过生活在永恒方式中的宁静肃穆。(P164和全书结尾)人们在生活中不断地行动和表白自己,自然也同时在生活中运动但却从不言语。我们不能只关注人的理解而冷落自然的沉默,我们不能只清楚事实而不清楚事实后的真相或本质。我们往往有各自的同情心、好恶感及道德判断,但对大自然寂然无语的神力却浑然不觉。

艾米莉是最奇特的艺术家之一,她要说明人间那些极度彷徨和痛苦的真相,她要说明一种几乎可能存在的终生的爱的情状,她还要说明一种比雨果的“博爱”还要宽广的人生信念……正像弗吉尼亚·伍尔芙所说:“艾米莉受到某种更具普遍性的观念的启发。推动她进行创作的动力不是她自己的苦难或她自己身受的创伤。她展望世界,看到这个世界分崩离析、杂乱无章,感到她内心里有一股力量,要在一本书里把它统一起来……那不仅仅是‘我爱’或‘我恨’,而是‘我们,全人类’和‘你们,永恒的势力……’这句话没有说完,……令人惊奇的是她能够使我们感到她内心毕竟有话要说。”【2】

由于艾米莉已经意识到希刺克利夫其实没有真正的“对手”,他误解了环绕人间的文明秩序,以及这个秩序的地位,所以她把这个人物作为“丑”的代表来讲述。希刺克利夫作为一个人,他是惨败的,连他最后的微笑都给人以狰狞的印象,但他作为一个“恶魔”,却是有血有肉、震撼人心的。艾米莉不像雨果那样,用鲜明的道德感去化丑为美,她用自己创造的惊诧感去化腐朽为神奇。她用自己的洞察去消解美与丑的分野和冲突。她歌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歌颂生活的伟岸奇异,而她冲撞的是空虚、无聊、虚无、冷漠、淡然的人生。

希刺克利夫没有“对手”并不说明人间没有真正的格斗,不说明正义与邪恶不会在现实广阔的战场上生死决战。如果我们了解了希刺克利夫的过去和命运,我们就更会像哈里顿那样为他的内在的激情和不驯服所感染,为他的执著追求和骄傲天性所震撼,我们就会像哈里顿一样把希刺克利夫的尊严视为与自己一致的尊严,我们就会像希刺克利夫一样在应奋起抗争的时候毅然奋起,在应该放弃搏斗的时刻决然舍弃。

注释:

【1】〔英〕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杨苡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文中引用仅注明页码。

【2】杨静远:《勃朗特姐妹评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2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