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二 汶川地震的新闻学启示录
汶川大地震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大的地震灾害,震惊世界;与此同时,抗震救灾体现了国家的意志、社会的风尚、人道主义的基本法则。地震带来的伤害很大,但同时也带来了思想遗产——自然科学家、社会科学家都可以从中寻求到宝贵的启迪。新闻传播,也不例外。笔者以为,震灾所可能会留下的新闻传播学的学理启示,大致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信息的公开
信息公开不是一个新话题,也不是一个本土性的话题。信息公开是为了服务大众。信息公开并不是为了限制政府,而是让其决策更正确。
在“非典”其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流言的形成造成了多大的恐慌,给政府形象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非典”从2003年2月8日开始形成社会危机,期间,许多社会力量要求信息披露,笔者也在2月15日《南方周末》上发表了《流言止于公开》谈话,4月20日,国家确立了疫情信息公开发布的制度,此后流言渐止。在后来的禽流感、松花江事件中,政府都吸取了这个教训。
此次汶川地震中的信息公开,继续给我们上了正面的一课。尽管在最初,中国媒体有过短暂习惯性的失语和沉默,但是很快,政府和主流传媒向我们展示了何谓信息公开:对灾难事件及救灾行动作24小时不间断的报道。演播厅直播、流动字幕、转引其他媒体的报道、政府公报、公民新闻的发布,实现了前所未有的全天候公民新闻运动。
以央视为代表的中国新闻媒体及其背后的新闻政策,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让我们看到了何为信息公开。信息公开,帮助政府高效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争取到了来自全社会和国际社会的救援,实现了全社会的有效动员。并且,信息公开有力地遏止了可能出现的流言和谣言的传播,社会安定,万众一心,使得国人保持了对政府的信任。
信息公开,是国家视角的“君子坦荡荡”,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是还知情权、传播权于国民。这种治国风范反映了政府和执政党的高度自信。
我想,这些思想印迹将会在全国民众心目中长久保存下去。历史是向前的,公众在此已形成了新的域限,产生新的预期。日后,低于这个域限,将很难满足人们对于新闻开放的要求。
二、业务壁垒的消失
长期以来,新闻界存在着以下业务壁垒:
一是主流媒体与非主流媒体之别。核心的主流媒体只有几家,通常,在一些重大灾难事件上,只有核心的主流媒体才有报道权。
二是党报与非党报之别。某些题材只有党报才能报道。
三是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之别:只有传统媒体有采访权,网络媒体没有,其中又只有少数新闻网站才具有新闻登载权。
四是中外之别。某些新闻只允许国内媒体报道,不允许国外媒体介入。
五是官方与民间媒体之别。允许官方的、有登记号的媒体报道,不允许公民介入新闻报道。
以上种种差别,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新闻业务准入门槛。在这次事件中,这些门槛一扫而空,我们看到了全国、全世界都难以忘怀的新闻场面:几乎我们知道的所有媒体都向灾区派出了记者。
这里所说的开放,甚至不仅仅是对本国的所有新闻媒体的开放,还包括了对全世界新闻界的开放,其意义之深远,将会载入史册。此外,大众媒体(包括网络媒体)的平等的全方位参与,围绕抗震救灾的公民新闻如火如荼,也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三、题材禁区的打破
所谓题材禁区,一种是对某些题材的报道限制,例如重大灾难,是要奉令才能报道的。另一种更为常见,是不允许报道灾难的“负面”方面。通常,在某些重大灾难事件中,媒体只报道政府和人民积极救灾、赈灾,而限制报道灾难本身,特别是限制报道灾后的凄惨景象,媒体上也鲜见灾民的声音。
由此,关于灾难的主旋律报道盛行一时,也形成了所谓新闻口径的禁区。
在这次地震的报道中,新闻媒体一开始还没有做好思想解放的准备,维持着旧有的报道模式和新闻观念。如央视的系列直播主标题,一开始就定位于“众志成城,抗震救灾”——明显还有着题材禁区的痕迹。然而,在国家本质利益导向的认可下,媒体很快就调整到实事求是、全面报道的轨道上。这些报道,强烈地点燃了国人赈灾的激情,引发了全社会动员的热潮,也给国际社会留下了中国新闻界客观报道、权威报道的良好印象。
也有人从严格的意义上提出不同的看法,认为本次报道跟历次灾难报道一样,凸显“五多五少”:其一,领导的讲话、指示被连篇累牍地反复强调,感觉占用画面时间多了,而底层百姓受灾群众在灾区的痛苦场景少了;其二,军警救灾的画面多了,灾民自救的分量少了;其三,军警成功营救“幸存者”在报道中占的比例多了;挖出遇难者遗体在报道中占的比例太少了;其四,捐款捐物的报道多了,灾后生活的报道少了;其五,转述国外的报道中,表扬中国政府的多,关注中国民生的少了。【5】但是,我们要承认,与以往相比,在灾难题材突破方面,新闻报道已经有了极大改善:多了许多受灾群众、灾难现场的报道,也有一些负面报道,在新闻报道的布局上实现了全方位的客观报道,这些都打破了过去的题材禁区,也突破了过去的单一舆论导向。
这意味着:日后,我们遇到类似的重大事件时,会知道主旋律不是要唱唯一旋律,新闻导向也不是靠对事实视若无睹来框定;会知道打破禁区后,新闻报道依然可以弘扬正气、积极向上,即使负面的事件林林总总,负面的人物参差不齐,负面的报道见仁见智,可是新闻的警示济用,依然能得到积极的体现。
四、新闻专业主义的锻造
曾有很多学者质疑新闻界的专业主义水准。有人认为新闻业受到意识形态影响太多,一部分新闻人专业训练太差,社会责任感太低,行业风气太差,道德水准落后,诸如此类。这次地震报道中,这种不良印象虽不能说一扫而光,但也得到了极大澄清:有上千名记者在救灾现场舍生忘死地工作,更有无数新闻从业者在后方不眠不休地工作;在前台,在央视的播报席上,主持人纷纷洒下热泪,这些都体现了中国新闻工作者的良知,呈现了他们的专业精神和道德素养。
另一方面,即使是一些在专业水准上还略有差距的新闻工作者,在这次事件中也受到了洗礼、锻炼。颇多记者在已经发表的采访记中,详细描述了他们在现场受到的震撼以及在专业水准上受到的考验。
西方新闻媒体也有一些文章赞誉中国同行在此次地震中的表现,其赞誉时常指向其敬业精神。须知,在西方新闻界中,对中国新闻界的赞誉殊为难得。经此一役,国内新闻工作者和新闻业界在国际同行中的形象得到一定的提升。
自然,如此盛况,难免也会泥沙俱下。仍有少数记者因为缺乏专业精神受到指责,如央视某记者被网民揭露为临阵脱逃。【6】
我们还注意到,新闻伦理方面,一些中国的新闻记者暴露了欠缺和无知的一面:部分新闻媒体从业者占用救灾资源,妨碍救灾,特别是不顾生还者的生理创伤和心理创伤,一拥而上抢新闻的现象,这种对新闻伦理的违背是令人唾弃的。
以上,不管是正面的收获还是负面的教训,地震中对中国新闻界的专业主义的养成,都是极有帮助的。
五、媒介议程对公共政策的影响
地震中,媒体、社会大众不仅关注新闻,而且发表了许多自己的见解、建议、意见,有些言论直接影响了抗震救灾策略及公共政策的制定。
例如国家哀悼日的设立,就是由公民个人首先提出来的——在网民讨论的基础上,复旦大学的葛剑雄教授首先以知名学者的身份正式撰文提出,应仿照外国先例设立国家哀悼日,并提出哀悼日的具体时间,此建议得到政府采纳并迅速予以执行。【7】
又如,向国际社会开放援助,也是民间首先大力呼吁,意见为政府所采纳,于是才有来自日本、韩国、俄罗斯等国的救援队入川。
一般而言,政府的传播策略通常是主动发布新闻,通过议程设置对舆论进行调控,也就是说,通过设定政策议程,以此来影响媒体议程,进而影响公众议程,这里,所表现的只是政府政策对媒介和民众的引导力。
但是,在一个以民为本的社会环境中,公共政策的发布、社会治理的施行,与媒介及大众之间,并不是单向的上对下的影响关系,而是相互协商、相互融通的,笔者把这种三方交互关系称之为“多向互动议程设置”,也可以简称为“议程协商”。事实上,这也是公民社会要走向公共领域建设的必由之路。民众可以通过大众媒介言其心声,传媒自然更可以通过议程设置来影响民众、影响政府的治理。虽然这些影响未必一定要左右彼此对某一事件的具体态度,但是,宏观意义上的社会交流,对于推进政治文明、进行科学治理、构建社会和谐,毕竟有益无害,意义深远。
以上所举出的震灾中的一些例子,是这种多向互动议程设置的典范。它们雄辩地说明,在一个开放、谦逊、务实的政策环境中,媒介议程可以积极而负责任地影响公共议程,民间意见可以积极而负责任地影响政府政策,最终,新闻传播学意义上的民主沟通,能够最大程度地有助于国家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