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又来找我。他说,这回我是真完了。我正躺在床上刚翻开洪峰的《明朗的天》,顺口对他读了句:“我们别谈这个了,好吗?”老乌敏捷地一把夺过洪峰,扔到沙发上。我立刻又从枕边抄起一本《十月怀胎1000问》,并作戒备森严状。
老乌有那么一阵子没来找我了,这说明这一段时间他活的很平安。老乌和小黑一般会在我的房间里同时出现,同时消失,我总是怀疑他们事先串通好才来拉我一起行事。事实就是这样。所以哪怕是再喜欢干的事情我都有上当的感觉。除非像今天这样,老乌出事了,小黑躲了,非我出马不可了。
我问老乌,小黑呢?老乌叹了口气说,别提了。他忧伤的样子实在很能让人同情,但我宁愿不为所动。老乌绕着我的床快速走了两圈,像个心怀恶意的按摩师一样停在我头部的位置,看我吃力但目不转睛地仰头提防着他,他索性紧闭双眼,露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子说,你不帮我,这次老乌婆真会杀了我。
临出门前我给小黑打电话,我朝话筒大声吼,你丫正在干什么勾当?小黑也对着话筒大声吼,我丫正在睡觉的勾当。小黑是黑人家的孩子,好像是欧洲人,但绝对不是德国人,因为他喜欢听老乌讲尼采哲学。老乌会讲什么哲学呢?他连自己惹下的那一堆骚事都摆平不了,但他征服了小黑。准确地说,是小黑认为他被老乌征服了。这事情一开始差不多是这样。但我坚决认为征服小黑的不是德国哲学,而是中国方言。小黑对中国骂人的方言特别有记性,你说一个他记一个,过耳不忘,而且活学活用。
这一阶段他十分喜欢自称“我丫”,每次都带有非常强烈的自豪感出口,他还毫不讳言地讥笑中国人怎么几千年都发明不了这个词,在他认为,我丫就和鄙人、不才、在下、小可……差不多,但更具豪气和亲和力。小黑来中国的目的,用官方语言说,是来学习中国文化的,于是有次我建议地说,中国文化绝对不在课堂上。小黑问,在哪里。我说,在女人身上,中国文化全在中国女人身上,你想了解中国文化就得先了解中国女人,不信你问老乌。老乌点头。我发誓,我没有拉人下水的不良动机,我这话是绝对没错的,只不过小黑误解了。他立马实施,第二天上午就带个女人来给我过目,黑人在中国女人堆里现阶段比较吃香,不仅由于他有副亮丽的白牙,而且还因为他能深沉到毫无表情。这是个欢迎虚假深沉的年代。我在小黑的脸上确实看不到什么明显的表情,在我眼里,那就是一团质地纯粹的黑肉。有次,小黑哭了,我也没看出忧伤来。所以,我对老乌出事是要负一定责任的,因为是小黑又把老乌拉下了水。
但我并非同情老乌才去他家的。老乌不值得同情。老乌对我说,你不知道老乌婆以前是搞医的吗,她发表的那些论文你随便摘抄几段就够在杂志社混半年的了。似乎那些论文就掌握在他手里随时可以和我交换似的,其实我知道他说话屁都不顶,但我想了想还是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只是去走过场,老乌和老乌婆也知道,我说话在老乌婆那里也屁都不顶,但大家需要这个过场。好处在于,我一旦走了它,老乌不至于被杀,老乌婆也不至于要去杀人。
老乌婆是老乌的妈妈,请别想象成老乌的婆娘。现在我就坐在老乌家的客厅里与老乌婆讨论一系列的养生问题。老乌婆一直对我比较客气,她表达重视我的方式就是把她的楠木椅专座让给我坐。于是我坐在木椅上,老乌和老乌婆坐在沙发上。我喜欢坐沙发,所以说受重视不见得是好事。这点和我在杂志社的遭遇如出一辙。我老总对我恩宠有加地说,就你了,其他人我指望不上,每个月你给我找出二十篇养生的稿子来。所谓找,就是抄袭,我曾认为这样抄袭的方式会惹麻烦,但老总说,出了事他来顶着,其实老总是个瘦小的老头,还不到一米六。我又认为这样的东西没人看,但老总手里每个月摇晃的销售指数直线飙升,令我无话可说。
当然指数于我而言只是指数,从没有兑换成奖金,老总的要求却变成一定要多找些新颖的、出其不意的、唬得读者什么东西都不敢吃的养生之道来。是的,什么东西都有毒,起码有副作用,包括维生素。老总说,你一旦证明人们常吃的东西有毒,读者就会无比地佩服你,要多说致癌,要尽可能地往癌上扯,现代人一听就怕,绝对比女人见了强奸犯都怕。我想反驳老总这个比喻不恰当,因为马原说女人见了强奸犯是否真怕男人因为不是女人还真不好说,但我知道,老总从来不看马原,我懒得再跟他解释半天。重要的是,我怎么知道那么多呢,我可是学老乌哲学出身的。于是我就瞎编,结果老总说很有创意,还有读者来信来电说真长了见识,这下知道生活还应该注意什么了。我想对可爱的读者们说句心里话,再注意,你干脆就别活了。
老乌婆对我的客气,在我认为,完全在于我是搞养生杂志的人。她一直觉得医生就是白衣天使,那我就是使助。我最后跟老乌婆说,这阵子杂志社催得紧,要搞几篇大的精神养生的文章,我只得找老乌帮忙,昨晚忙到了凌晨四点多。老乌婆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告辞前我说,我们老总让我代求您给写几篇文章,指点指点我们这些不懂养生的凡夫俗子。这个马屁真拍着了,老乌婆打了个大大长长的哈哈,声音异常洪亮地说,我不搞你们这个通俗的东西,不过你可以拿我几本专著还有译著回去研究。我就屁颠屁颠地抱了十几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