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会意地眨了下眼。他不是蠢人,李云海这个眼神的意思他很清楚。他亦知晓,从眼下的情况看来,云逍此人定有来头,且深藏不露,李云海是让他小心云逍。
此时,异变再生。
一个数寸小的白玉盒子从云逍身上飞出来,静静地散发着淡淡的温润光泽。
然而就是这个不起眼的漂亮小盒子,让先前一直足够冷静的穷奇终于无法在淡定下去。它下意识地振了振双翼,长长的狐尾有些不安分地曳动起来,一双阴鸷邪气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小玉盒,四蹄不住地刨动,不知不觉间已是退出了一小段距离。
一声清澈悦耳的凤鸣忽然响起。
朱雀扇动翅膀往金碑的方向靠近了些,凤目中带着喜悦地看着从云逍身上飞出来的玉盒,像是发现了极为让她觉得亲切的东西一般。
巨猿亦往前迈了两步,离金碑依然不足百丈远,它收起手中的玄铁棍,眼露崇敬地望着金碑上少年身前的玉盒。
这时,玄冥已经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它死死地盯着那玉盒看了片刻,然后双眼猛地一震,似是见到了克星般转身飞逃。
穷奇身形一僵,玄冥的反应让它明确地意识到了什么,一阵黑风刮过,便再也找不到它的身影。
朱雀和巨猿对两者的离去并未在意,倒是远处的张敬之等人惊奇了一番。
“云海师兄……这不是云逍先前用来炼化小兽的那个玉盒么?”李青一脸愕然地问道。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件看似平凡的法宝,竟有如此威能,将玄冥和穷奇这种强大到自己只能仰望的存在都吓跑了。
李云海又何尝不意外,只是云逍身上确实发生了不少古怪和诡异的事情,在他眼中,云逍从一个小小的蝼蚁般的百经楼普通弟子,变成了一个大有来历的神秘少年。
既然神秘,那么在他身上发生一些自己想象不到的事情,便也不是多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李云海心中并非没有疑惑和愕然,但他更加关心的是……他现在应该如何自处。他不会蠢到认为一段东海沉木就能抵消追杀之仇,而且,云逍连眼前这个玉盒般逆天的宝物都有,真的会在乎一段沉木?
身为李木云的亲子,李云海作为太一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完全算得上见多识广,通达世情。如果有足够的利益,他有足够的把握化解和云逍之间的仇怨。就算不能完全化解,至少也能保证两人间不以生死相见。
可眼下看来……不容易。
不是李云海拿不出能打动云逍的好东西,而是他觉得代价太大,更关键的是云逍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
想到这,李云海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一番心念的转变并不影响他在思考事情的同时回答李青的问题。不管脑子里想的如何繁复,听到李青的话之后李云海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回答道:“没错。就是那个盒子。李青,越是看起来普通的东西,当它变得不寻常时,则越让小瞧它的人难以承受。云师弟……并非常人呐。所幸,他是我们的师弟。”
李云海说时还露出了些微笑来,他没有说破,但在场的都是明白人。李青听到了比之前更为郑重的警示,而张敬之又怎会不知道他李云海和云逍之间的恩怨呢?
“云海说得没错,云师弟绝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我等以后说不定还须仰仗他一二。”张敬之回头道了一句,重新看向远方时,眼中露出一丝戏谑,你李云海现在装得冠冕堂皇,要不了多久……
这么想着,张敬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些期待已久的画面来,嘴角若有似无地挂起了一抹笑意。
在场者的种种反应说来话长,却只在数息之间。
众人瞩目之际,空中那只小盒子开始逐渐变化。
这种变化的紧要处不在于大小,而在于形状。玉盒之上凝光流转,后弥漫散开,让人看不真切里头的情形。片刻之后,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盒子,而是一座玲珑小塔。
塔有九层,白璧无瑕,小巧精致,有淡淡的玄光透射出来。
奇怪的是,这座玲珑小塔只有最底下的一层才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其上的八层,尽是虚影。
玉盒现出原形之后,朱雀和巨猿神态间的喜色更甚。就在这时,金碑从云逍脚下脱离,玲珑小塔塔门洞开,金碑化作一道神光没入其中,再无踪影。
然而就在金碑飞入塔门之后,塔身的虚影部分变得明灭不定起来,似乎随时将要消逝。正在这时,两束黑光从塔中射出,分别指向之前玄冥和穷奇离开的方向。
“怎么回事?这两束黑光难道是要追击逃走的两只荒兽?”李青语带讶异和怀疑地自言道。
“如果是这样……那这玉盒的来头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慢说穷奇,就是那玄冥,以它近乎极道之能,有这片刻的时间,只怕早已经在万里之外了。”李云海皱了皱眉头,像是在回应李青的话,又像是在自己说自己的。
此间三人之中,只有张敬之显得较为淡然。他看了看李云海紧锁的额纹和李青深藏着一抹担忧的眼神,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他和另外两人不一样,他乐见此时发生在云逍身上的事情,因为他知道对他来说,云逍绝对是友非敌。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未来的太一门……多半会发生些不小的动静。
太一门未来有没有动静不好说,眼前的动静却是狠狠地刺到了三人两兽的眼。
伴随着一声暴怒的哀嚎,远处一抹黑芒急速倒射而回。
龙吟阵阵,出自玄冥之口。
此时它的嘶吼之声远不似先前那般威严慑人,而是夹杂着一种无法遮掩的畏惧。
黑色的光束紧紧地缠锁着玄冥,如同一条细小的绳,看似无奇,却让玄冥始终无法挣脱。玄冥一怒,天空变成大海,狂风卷起,巨浪滔天。一道道蓝到彻底的水箭自玄冥口中喷射而出。
这水箭湛蓝无比,性极阴寒,正中黑色的光带之上,然而亦奈何不得这光带分毫,突然崩碎。它试图解开身上的束缚,然而这妖异的光带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兀自将玄冥丝丝困住。
一朵零星的水花溅落在地面上,千里成冰,蔓延到远处太一门数人的脚下。李青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讷讷道:“这……居然玄冥居然……真的被摄回来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玄冥又被拉近了一段距离。此时白玉小塔飞天而起,须臾间变成一座山岳般巨大,山底一扇玉门洞开,里头黑漆漆地望不见任何东西,只听得“呼”地一声,玄冥化为一道乌光,被摄入塔中。
“这座塔到底什么来头?足以力压极道强者的古兽玄冥竟然毫无反抗之力,硬生生被吸了进去!”李云海沉声自语道。
张敬之看了他一眼,接道:“只怕……玄冥是要被炼化了。不过……它也不会寂寞,云海,你再看看西方。”
李云海闻言不禁把头微微一偏,果然在西面极远处看见了一阵极为混乱光亮,隐隐有地面开裂和巨树倒翻的杂响传来。
瞬间的回想,李云海双眼猛然一瞪,然后他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缓了一缓,说道:“想来那便是穷奇了。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啊。敬之,你说云师弟到底出身何处?修为根骨皆如常人,却屡屡让人觉得他不似常人。”
张敬之微微一笑,李云海话里说的难以置信,但脸上的震惊神色早已藏在了极深处,看来他也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不过……已经晚了。
想到这,张敬之便回道:“虽然我和云师弟关系很好,可这种问题他不说我也不好问。管他呢,我只消知道云师弟不会害我便是。云海……你莫不是在担心那件事?木云师叔不是已经从中调解了么,而且紫烟长老当时也是在场的。再说,依云师弟的性子,想来不会多做计较的。云海你且放心把。”
李云海眉头一挑,旋即摇了摇头说道:“敬之你误会了,云师弟自是大度之人,我李云海又怎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只是……这件事我等似乎不便对他人提起。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是在担心云师弟的事情若是被他人知道了……”
张敬之把手一抬,止住李云海的话,笑道:“云海多虑了。这里就我们三人,只要我们不说,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朱雀和那巨猿又不会开口说话。如果我等为云师弟保密,他定会记下这个人情的。”
张敬之原本是想稳住李云海,不想让李云海对云逍产生过多的戒备,但这一番话下来,李云海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警惕。
听张敬之这么说,李云海想起了李木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往往越是看起来大度之人,一旦触及逆鳞,必生死不休。”
生命的终结,最是彻底。对一个人来说,如果试图置他于死地还算不得逆鳞,这人大概便是那没有逆鳞之人。
人有不可触及的逆鳞。
兽亦有。
穷奇不想死,所以它倾尽全力地挣扎。
宝塔射出的黑光对上穷奇似乎也颇为吃力,虽是成功地将它拽了回来,却只能拖住,不能摄入塔中。
穷奇双翅狂振,口中喷出一道冥河之水,想要将缠在它身上的光带腐蚀掉,片刻之后终于放弃,它怒视虚空之上的云逍,冷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穷奇何等实力,这一声喝问之声登时响天震地,其中还夹杂这一丝神识之力,震得千里外的张敬之等人一阵头昏脑胀,不得不运功发力,镇住心神,饶是如此,三人也是满头冷汗,修为最低的李青,嘴角处更是溢出了一丝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