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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生水起(2)

屋内的陈设简陋如初,一张方桌,一台老式电视机,三五个小凳子,昏暗的光线中透出凄凉来。房子也已经破旧不堪,墙皮斑驳脱落,地面的水泥早已千疮百孔,每走一步都会蹭出风化的水泥碎屑,倒像是李蓝脚底带着风一样。

掀开布帘子,屋里的一切尽入李蓝眼底。张奶奶躺在床上,一见到李蓝,弓起身子说:“是小蓝子啊,你公家的事情不忙?今天咋想起我来了?”

李蓝酸楚地说:“不忙,奶奶,我整天瞎忙,还是年前来看过您吧?”说话间李蓝看张奶奶起身咳嗽要吐痰,急忙用脚动了动床脚的痰盂,扶起张奶奶,右手轻轻地捶老人的背。看着张奶奶艰难地吐了两口浓痰,李蓝才松开手,扭头找暖瓶,想给老人倒点水漱漱口,身子茫然地转了个圈儿,却没有找到暖瓶,就问张奶奶:“暖瓶呢?”张奶奶指了指外屋,李蓝急忙到外屋端来暖瓶,给老人倒了一杯水。递给老人的时候,他以为老人已经接好了,结果一松手,老人没端稳杯,哆哆嗦嗦地把开水洒在李蓝手上,他“哎呀”叫了一声。

张奶奶心疼地握着李蓝的手:“小蓝子,没事吧,快让奶奶看烫坏了没?”

李蓝抽回手说:“没事没事,我皮厚着呢。”这时他无意间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个碗,碗里是几块萝卜和六七根面条,萝卜如石块,面条似懒鱼。他忽然眼窝发热,自己的亲人到了这个年纪,谁会让她吃这个呀?他觉得老人太可怜了,就说:“张奶奶,别舍不得吃,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好吃好喝,安享晚年。”

张奶奶指了指没牙的嘴:“什么也吃不了了,吃啥吐啥。”

“乡里的优抚款、救济款发了吧?”

“早发了,政府待奶奶好着哩。”

“哦,那就好,您辛苦了一辈子,救济款就是让您买好东西吃的,别舍不得花。”

“你个小蓝子,光想着你奶奶,我知道了,一定多吃点心。半年就给了100块,政府心里装着我们这些老废物呀。”

李蓝忽然听出了问题,问张奶奶:“您说什么,半年100块?”

张奶奶说:“是啊,一年给两次,一次100块,我一个人,够花了……”

李蓝拿起电话就打给村支书刘银进,接通电话后,没等李蓝说话,刘银进就火急火燎地说:“我们在村头的饭店里,李乡长你来吧,从你家门前走看见你的车了,正说要找你呢。”

李蓝没答复他,反问道:“救济款你都发了吗?”

刘银进说:“猴年马月的事了,钱估计都吃进去变成粪便了。”

李蓝强压住怒火问:“都发完了吗?”刘银进说:“发完了发完了,不信你可以调查去,你快来吧,就等你了,咱村里几个在外的包工头都想见你呢。”

李蓝知道他一定截留了款,恶狠狠地说:“好,你等着,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李蓝握着张奶奶的手,眼里盈满了泪水:“张奶奶,我对不起您呀,是我工作没做好,让您受苦了。”

张奶奶蹊跷地看着李蓝,说:“这孩子,好好的,你哭什么!奶奶这不是挺好的吗?一时也死不了。”

李蓝激动地说:“张奶奶,政府给您的军属补助一年至少500块,您才领到200块,看来这刘银进私吞了,我饶不了这龟孙子。”

张奶奶嘟囔着:“能那么多?”

李蓝悲凉地在屋里走了两步,对张奶奶说:“张奶奶,您放心,钱我一定一分不少给您要回来。娘的,这钱龟孙子也敢贪污!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张奶奶大约听出了端倪,就说:“您可别难为刘支书啊,他可不容易,管着这么大一个村……”

临出门,李蓝对张奶奶喊:“谁容易?再不容易也不能昧良心。”

李蓝快步来到村头的饭店,刘银进一看他掀帘子就急忙对服务员喊:“添一副餐具,来来来,我给李乡长倒上酒……”

全屋的人一看李蓝铁青着脸,都有点不知所措,刘银进也悻悻地站在餐桌旁。李蓝大声地问:“我问你,乡里的优抚款、救济款,干什么用了?”

刘银进看看坐着的几个包工头,嘴硬地说:“都发了呀,都发半年多了。”

李蓝一字一顿地问:“刘银进,我最后问你一句,救济款干什么用了?”李蓝的脸色已经由青转白,指着刘银进的手颤抖起来。

刘银进一看这情形,忽然掩饰似的哈哈一笑:“改日我当面向你汇报,先坐下来喝酒……”说着就过来拉李蓝,旁边站着的几个包工头也都是本村的,都插话打圆场,说:“就是就是,改日再说,先喝酒先喝酒。”

李蓝气得浑身发抖,用手一推刘银进,猛然掀起桌子上的台布,“哗啦”一声,桌上的酒、菜、杯、盘全都掉在地上……望着杯盘狼藉的地面,刘银进和几个人都惊呆了。

李蓝愤怒地骂道:“刘银进,你的良心让狗吃了。这样的款你也敢挪用!你家没有老人吗?我看你是想饿死这些孤苦伶仃的老人,吞吃这样的钱你心里就没有愧疚?你就不怕噎着?要是你挪用别的款项,我还可以理解,可你竟然敢动用老人们的活命钱,我看你是活够了!我不管你是私吞了还是挪用了,晚上回家好好摸着你的良心问问自己,你还是不是个人!连最起码的孝道你都忘记了,我看你连做人都不会做了。你等着吧,等着乡纪检鲁书记找你这王八蛋吧!你等着吧……”

说完,李蓝快步走出村头的饭店……

5.矿井出事了

晚上,李蓝很晚才睡,一直在外屋看电视剧。他喜欢看军事片、动物世界、综艺频道和动画片。可不断换来换去,都没有好节目,最后换得疲惫了,才起身到里屋睡觉。

临睡之前,李蓝用笔记本上网给彭娜留言:我爱你。一定多要注意身体,孩子和你,一样重要。

他用摄像头拍下了自己穿着背心、裤头,扮个鬼脸的傻样子,把照片发到彭娜的邮箱,然后摸一下头发。李蓝想不起来该做什么或者情绪激动时,总爱摸头发。结果还是无所适从,磨磨蹭蹭地,他才脱了衣服倒在凉席上睡下。迷迷糊糊间,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夜晚骤然响起的电话声,听起来往往比白天急而且响亮。

听筒里传来高瘸子的声音:“李乡长,你赶紧来吧!”

李蓝问:“出了什么事?别着急,慢慢说。”

高瘸子带着哭音说:“井下出事了。”

李蓝一下就醒了,急忙问:“严重吗?伤着人没有?”李蓝看一眼时间,凌晨1点多。

高瘸子捏着嗓子说:“伤了十几个,有一个已经咽气蹬腿了。”

李蓝着急地问他:“给你姐夫打电话了吗?”

高瘸子无奈地说:“早打了,可能他不方便来吧。你赶紧过来吧,看看咋处理。我是害怕了,一次出这么大的事儿,真是吓死人。”

李蓝急忙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开车赶往出事的高瘸子的矿井。

黑豆村的这个铁矿密布区距离乡政府大约只有五里地,十几分钟就到了。路两边的杨树林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李蓝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快,千万别慌。摸摸索索地抽出一支烟点上,习惯性地摸一下头发,扭头向路边看一眼,清醒一下头脑。

等李蓝赶到的时候,高瘸子站在一辆黑色的轿车前向李蓝摆手。李蓝走过去,车门自动打开了,山川县政法委书记杨毅正一脸严肃地坐在车里。李蓝一上车,杨毅对车外站着的高瘸子说:“先稳住工人,这两天伙食一定要搞好。受伤的那几个人,连夜送到市医院,要分散住到几家医院。死的那个,找几个人看牢他家属,千万别发横,但一定要看牢家属。”

高瘸子在车外连连点头,杨毅这才对司机说一声:“走吧。”

轿车悄无声息地开出了矿区,载着李蓝和杨毅往县城方向赶去。轮胎摩擦地面的“滋滋”声,清晰地传入车内,传入李蓝的耳膜。李蓝知道,此时,杨毅的心里也不平静,但自己不能乱说话,要先听听杨毅的意思才能发言。

路上,杨毅拉着李蓝的手,使劲地攥了几下。李蓝回应似的,也用力动了动,算是明白了杨毅的意思。

李蓝悄声地问:“死的那个是哪里人?”

杨毅瓮声瓮气地说:“湖北的,下井的几乎都是湖北的。”

李蓝问:“以前出过事吗?一个人赔多少?”

杨毅扭头看一眼李蓝,低声说:“三到五万。不能多。”他的声音不高,但李蓝却听出了一种威严。

李蓝还想再问,看到杨毅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意识到,即使是对自己的专职司机,杨毅也显得很谨慎。兴许是等到身边无旁人时再和自己详细谈,所以他也很快闭上眼睛,陪着杨毅假寐。还好是在夜里,装睡并不太难。

车稳稳地停到一家宾馆门前,杨毅对司机说:“你先回家休息去吧,我和李乡长就在这儿休息了,明天你直接到单位上班就可以。”司机这才回家去了。

杨毅和李蓝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杨毅直接就掏出钥匙开门。李蓝有点奇怪,但他没有说什么,既然杨书记把这么隐蔽的地方亮给自己看,就说明已经很信任自己了,但他尽量保持受宠不惊的态度。

进屋后,杨毅把西服脱下来,李蓝急忙接过来挂在衣架上。杨毅顺势坐在床沿上,李蓝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无形中,杨毅就比李蓝坐得高出几分。这样,杨毅说话,声音就是下坡。下坡的话对下级说,最合适不过了。

杨毅诚恳地说:“李蓝啊,开门见山地和你说,就是没有把你当外人。原因呢,我和你哥不错。这件事情也只有你来办最合适。一来你是当地的父母官,二来我出面不太合适。你也知道,指望高立,是不会处理好的。”

李蓝急忙点点头,问询似的说:“伤的那几个咋办?”

“咋办?”杨毅冷冷地说,“弄点医药费算了。”

李蓝吃惊地看着杨毅:“这样他们没意见?”

“有意见能咋地?一没劳务合同,二来呢,他们违章操作,出了事故没有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李蓝心说,你本身采矿就是违法,还说工人违章?

李蓝虽然替这几个工人鸣不平,但他知道自己面对的角色的地位和权势,所以就转换话题:“死了的那个呢?”

“说的就是这个,你要想办法,他家里人谈条件时,弄到秘密的地方处理问题,别搞得兴师动众的。”

李蓝忽然嗫嚅地说:“三五万?少不少?”

“少?他们一年才挣几个钱?不少了!不能开这个口子,这帮外地人鬼着呢,这次赔多了,下次就狮子大张口,想要你的命。”

“那……好吧。”李蓝信心不足地说,“我试试。”

“李蓝,别说试试,是一定要办妥当。实在不行,让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李晓光出面协调一下嘛。”

李蓝忽然一个激灵,看来要动用警力了。是啊,对于一个政法委书记来说,一个派出所所长敢不死心塌地地巴结?也许李晓光巴不得让他出面呢,因为这是结识领导的好机会。

李蓝虽然很不想扮演这个傀儡角色,但只能无可奈何地答应。在他心里,替那些工人悲哀,一条人命,竟然就是三到五万的价格,而且还是强硬的态度。看来,没有地位的农民工,在矿井后台老板杨毅的眼里,不过是几只会说话的蝼蚁而已。

接受不接受,结果都是这样。

夜里在宾馆下榻,天快亮了,李蓝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坐在一间屋子里,对面坐着死者的家属,他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答应。李蓝一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骂道:“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一个臭工人,你敢咋的?小心政法委书记开枪毙了你!那家属忽然站起来,从腰里抽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刺向李蓝的心窝,然后一把拔出匕首,面目狰狞地哈哈大笑……

李蓝一下子惊醒了,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扭头看一眼旁边床上的杨毅,鼾声如雷,随意自在。李蓝想:毕竟人家是当大官的,死了人都不当回事。

他一个人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悄悄离开了房间。

走到大街上,李蓝却听到了一个令他大吃一惊的消息。

6.高飞要投资

最初接到高飞的电话时,李蓝认为自己听错了,差点笑岔了气。看来这小子又喝醉了。

高飞说他要在桃花谷景区的水库里安放汽艇,而且是捐给乡政府。李蓝笑着说:“你呀,最好弄个核潜艇过来,更吸引眼球。”打死他也不信,这个到处吹牛的高飞,能有投资三条汽艇的钱?有那钱,这小子才不喝劣质白酒呢。

高飞的钱,还真不是他的,但却是他吸引过来的。

很多人都知道,高瘸子占地被央视报道,一定是什么大人物帮了忙。实际上,连高飞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生中最重大的一笔买卖,竟然是做了件公益事业——为老百姓伸冤鸣不平。

当初,高飞出于愤怒,一直在寻找机会让高瘸子出出丑,想把矿区的疯狂之风刹住。矿区老板们在黑豆村像脱缰的野马,一直没有人能管住他们。

高飞就想出了个歪点子,把自己下乡收购的一个破罐罐,用黄绸缎包了,送给北京的一位喜欢收藏的老头儿,对方给了高飞5000块钱,但狡猾的高飞只让对方瞄了几眼罐子,要老头儿答应先给联系记者来黑豆乡采访。

没想到老头真有能耐,七拐八拐还真联系上了记者。北京的人,厉害!高飞当时就想。看起来不起眼的一个老头儿,竟然来头不小。要是有钱了,一定做个北京人。

高飞联系上记者后,拿着5000块钱就急急忙忙地逃回了黑豆村,因为他知道自己给了老头儿一件赝品——一个流落乡村多年的破罐罐,被他天花乱坠地描述成宋朝的文物。

他还一直担心人家老头儿找他算账呢。

没想到有天晚上,高飞真的接到了北京的电话,他还纳闷呢,自己在北京又没有亲戚,谁会找自己呢?

电话那头说:“你是高飞吧?”

他壮胆问:“你是哪位?”

那人说:“先别问我是谁,我问你个事情,你有什么难处吗?”

“我能有什么难处?过的神仙日子,再说我存款利息都花不完,我能有什么难事?”

但听那人的意思,高飞不说出来个难事,他就不挂电话。多年在外奔波,高飞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格,也知道天上从来就不会掉馅饼。在对方一再催促下,他只好调侃地说:“我想起来了,你给准备三个汽艇吧,我准备在桃花谷景区水库弄个观光水上乐园,捐给乡政府呢!”他知道,自己这样说了之后,对方一定会很气愤地挂电话。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对方竟然说:“高老板真是个爽快人,有收藏家的风度,时刻不忘百姓冷暖。行,我答应了。”

高飞这才咋舌地问对方是哪位,口气咋这么冲?

这时,电话里那人哈哈大笑:“高老弟,记性好差。你给的那个罐罐,你看走眼了那不是宋朝的,是唐朝的!这么值钱的物件,我不好意思让你吃太大的亏,就按照你说的,给你们乡政府捐三条汽艇吧,不过这人情要算在你头上……”

当时高飞就眼冒金星,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嘴巴,眼拙也就算了,嘴还特臭。人家找上门来要补偿自己,结果让自己的臭嘴给吧嗒吧嗒就做了好人,竟然要捐献给乡政府汽艇!他知道,如果是唐朝的罐罐,至少得值近百万。

一切都想明白的时候,对方已经挂了电话。长期在外闯荡的高飞知道,假如自己这时反悔,不但降低了自己的人格,说不定人家还不捐了呢。

得,再做一次公益事业吧。他沮丧地拍拍脑门,然后才给李蓝打电话说明情况。

后来高飞感悟到:很多志愿者都是稀里糊涂地开始做公益事业的,逼迫着的高尚,让人不由自主。

7.李蓝出事了

一望无际的太行南港水库,绵延十余里,建设者充分利用了山谷的优势,集聚了上游几十里的雨水和多条溪流以及山泉水,日久天长,形成了浩淼而壮观的场面。四周青山叠翠,绿树掩映,如镶嵌在深山中的一泓弯月,滋润着山下数百万人口的良田。

两面的山坡上,完全是自然繁茂的生态林。水库里安置的三艘小型汽艇,如月宫玉兔,灵动了水库,无疑会对拉动南港水库的旅游事业起到重要的作用。

李蓝亢奋地挽着高飞的手臂登上汽艇,让请来的驾船人在南港水库里从南到北如鱼似蛇般在水面上巡视。墨绿的水面不时随着汽艇荡起波纹,划出一条白色的尾巴,给水库画上了漂亮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