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六五四三二一
谁的歌声，谁的默念。
我坐在高高的楼台上，很高很高。我看到城市里的车来车往。
我用脚轻轻地拍着墙沿，阳光在我的眼睛里一朵一朵地绽放。
天空蓝得发空。只剩下你模糊的遥远的笑脸。
城市的那边有个果园，有片田野，有一条潺潺的小溪流。
我想起你站在苹果树下抬起头看我的眼。黑黑的，很深很深，装着我们的未来。
那时候阳光从我的身上洒落到你的身上，我们都笑得天真和美好。
B
我是个文本画家，我住在这个城市最高的楼层，２８层。
楼顶有个玻璃花房，我喜欢在这里喝茶，看书，画画。还有钓鱼。
我有一个很小的鱼缸，里面有一只小金鱼，很小，像我们的沉默。
我常常拿着一根细小的玩具鱼杆，放在鱼缸里，看它游来游去，睁着眼睛，面无表情。
我用手撑着下巴，发呆。
他们都说，我是个好安静的人。
C
每个早晨和黄昏的时候，我都会出去散步，在第六街第五大道第八根电线杆下，我会碰到一只流浪狗，长长的鼻子像一只狐狸，耷拉着耳朵，走路一拐一拐，它喜欢嗅我的裤管，在我的腿边绕来绕去，但是绝不会碰到我。
我每天都带着两颗糖果，一颗穿着绿衣裳，一颗穿着红衣裳。
我一次给那只流浪狗一颗。它是一只爱吃糖果的狗。
D
我喜欢坐在街心公园的第三条长凳上看书，画速写勾草图，听风吹过的声音，看树叶飘落的痕迹。
这里的每一个人，带红帽子的小女孩，舞扇子的老奶奶，下棋的老爷爷，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翻跟头的小学生，在湖边接吻的情侣，都在我的文本里出现过。
我一直想画上自己，还有那张苹果树下的笑脸。
这个城市里没有苹果树。
我想象的爱情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E
我每次都喜欢在第十路公车的站牌下站上一会。
我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把这个城市想象成了一座花园里的小森林。我可以分辨出他们是什么动物。有的善良，有的凶狠。
而我是一只青蛙，住在森林最深处的一座小木屋，等待一个迷路的小公主。
她身上有像苹果一样香甜的气息。她的脸像苹果一样嫩红。
我是一只青蛙，带着皇冠，放牧羊群。
F
我喜欢画一些很简单的画，写一些很简单的文字。我喜欢简单的生活，我喜欢闭上眼睛去想一些很美好的东西。
雨天或者晴天，我去那家叫“玻璃珠”的露天休闲厅喝咖啡，吃长长的法国面包，听爵士和萨克斯。
我想找个人一起玩那些童年的游戏，捂着口袋一起跑，叮叮当当，透明清脆的声音。
我们拿着那些五彩缤纷的玻璃珠，看太阳笑出彩虹。
我们弹玻璃珠，输了就要交出我的绿糖果，她的红糖果。
我们笑眯眯。
甜蜜蜜。
G
大人都说，我和她是两个快乐的小孩。
我们是青梅竹马，俩小无猜。
我爱画画，她爱唱歌。我们都爱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我们一起手拉着手站在山坡上看夕阳，也曾许下年轻的诺言。
山上有棵很高的苹果树，她喜欢在树下仰起头脸看我，我喜欢坐在树上做着鬼脸。
这样子过了很多年。
H
这个城市里没有苹果树，我住在最高的楼层。
我坐在阳台上，用脚拍着墙沿，我想起风声和那些呢喃。
我想起我们的爱是童话，我一不小心就把她给弄丢了。
我的房间里很空，铺着绿色的地毯，天花板上飞着蝴蝶。
我每天都想给自己画一个文本，想一个结局，可是我找不到我的脸和她的眼。
有一天我很近地看着她的眼，我听到很安静的的声音，里面有潺潺的小溪流。
I
我用黑布蒙着自己的眼。我像个失明的少年，我像个失忆的少年。
我不停地摸索。这个是相框，里面有我们的少年，这个是画架，上面有她模糊的笑脸，这个是铁罐，里面装着红的糖果，绿的糖果，五彩缤纷的玻璃珠，摇起来叮当叮当响……
她的脸就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带着微笑。
她说过，她一直都会在我的身边。
J
这个城市的某一天，我在第六街第五大道第七根电线杆下看到了她。
我看到那只爱吃糖果的流浪狗，嗅着她的裤管，在她的腿边绕来绕去。
我看到她蹲下去，手里拿着一颗红糖果。
我给了它绿糖果。
真是一只幸福的爱吃糖果的狗。
K
我发现这个城市里有一只蝴蝶飞过。很翩然，像一片落叶。
色彩也很安静。
我默默地跟着她，她默默地在我前面走。
我们都在早晨或者晚上行走。
我们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们用我们的影子来衡量。
我们默契得不留一点痕迹。
L
她的姿势很适合我的漫无目的和习惯性逻辑。
她是我速写本上随意流动的线条。
她有长长的眼睫毛，长长的头发，长长的脖子，长长的手指。
她有紧抿的嘴唇，挺拔的鼻子，黑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她不说话。她爱吃糖果。
她是我想找到的一个人。
M
我画的爱情里总需要一场邂逅。
我天天跟着她走，我在寻找一个理由。
我和她一起在“玻璃珠”露天休闲厅喝咖啡，吃长长的法国面包，听爵士和萨克斯。
她喜欢在街心公园的第四条长凳上坐着。
我和她一起在第十路公车的站牌下站上一会。
她不看我。她总是带着微笑。
她的微笑和嘴唇一样疲惫，她的脸色和天色一样苍白。
N
画在墙上地上和纸上的小人都渐渐地长大了。
可是我们还是喜欢吃糖果，喜欢用糖纸包着五彩缤纷的玻璃珠。
用幸福包着快乐。
我们都喜欢笑。
我们有一只叫“玻璃珠”的狗狗，我们喂它吃糖果。
狗狗本来是一只流浪狗，走了很远的地方才找到我们，那时候我们才学会手拉手。
它喜欢嗅我们的裤管，在我们腿边绕来绕去。
O
后来我们不小心把我们的狗狗给弄丢了。
她跟我说要去城市里找那只狗狗，跟它一起流浪。
于是我背着我的画夹，她带着她的琴。
我们把玻璃珠扔到小溪里。
我们说，我们找到那只爱吃糖果的狗狗的时候就回来。
我们在苹果树上面刻了一个箭头，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找到那只狗，我们就能找到爱。
可是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我们都没有没有碰见我们的狗狗。我们发现我们已经都是老去的少年了。
她已经回不去了。她那么虚弱，躺在我的怀里。
她说，我们这是爱，一出生就爱了，是不是？
我第一次那么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潺潺的小溪流。
我想那条小溪，我想那棵苹果树。
P
我窝在墙角，眼泪没有声音，像小溪安静地流。我想起她说，小溪永远不会干枯，因为它的源头是思念。
我画够了流浪。她说她要把自己挂在苹果树上，变成一个最红最大的苹果，等我来采，等我来爱。
她说，她先回去了，而我找到有箭头的苹果树的地方，就会找到她的爱。
她拉着我的手，闭上眼睛。
她微笑着说，一定要找到我们的狗狗。只有它才能把我带回我们来的地方。
她的酒窝很深，把我淹没。
Q
我在玻璃花房上开了天窗，架了一个梯子，种了藤草。
月亮每天都会从我的屋顶上经过。
我希望有一天我的藤草能长到月亮上去，我就可以和那些星星说话了。
他们站得那么高，一定看得到她在哪里。
R
最近我总能看到她。
我在我的玻璃花房里钓鱼，她就坐在我的对面，用两只手撑着下巴。
我坐在天台墙沿的时候，我就看到她在对面楼顶的水泥栏杆上走来走去，张开双臂，做出要飞翔的动作。
长长的头发，长长的丝巾，长长的衣裙，赤裸的脚。
我看到她在夜色里天真地笑，像一朵昙花那样绽放午夜的暗香。
S
我在这个城市里办了一个个人画展，主题叫做《玻璃珠，糖果，老去的少年》。
来看的人不多，他们都知道我喜欢安静。
然后我又看到了她，好像从我的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站在那幅画着苹果树的画前，抬着头。
T
我跟着她走了出去，来到了一个大大的剧院。
里面只开着一盏灯。她站在舞台上拉着小提琴。
我坐在下面安静地听。
一片一片的苹果树叶在她的琴声中旋转。
慢慢地归于平静。
她对我说，你在找我？
我说，是的，我想找一个人一起去抢劫第六街第五大道第八根电线杆下的那只流浪狗，要它把身上的糖果都交出来。然后带它回家。
我伸手去牵她手，她风一样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站在我的背后。
很多音符轻轻地飘起。
她说，她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带着微笑。
U
我在扉页上画上我的笑脸，写上了一段序言：
我们都是长大了的小孩，我们都是老去的少年。
这个城市里我没有找到你，我会去下一个城市，或许那里会有一棵有箭头的苹果树。
我可以到达你在的地方。
你说那里很美，是我们永远的故乡。
V
我合上我的新文本集。
封面上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和一只喜欢流浪喜欢糖果的狗。
这个城市，有一个人住在28层，他有一个玻璃花房，有一只沉默的金鱼。
他是个安静而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