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脸上并没有大碍。”玲珑不忍,其实她背上也是这样惨状,可是面对病人总要报喜不报忧,便取了铜镜给她看:“你自己瞧瞧,还好吧。”
“我知道。”唐流说,并不看一眼,伸手推了开去。
“不要紧,我们总有办法医好它的。”玲珑复转了身喂她,这些日子唐流吃得比寻常三四岁的小儿差不多,虽然她一再努力,总也咽不下去。
“是不是咽喉里还肿着?”玲珑皱眉,自语:“大夫说内毒应该已败了许多,为什么老吃不下东西?”
唐流停住动作,看她。
“算了,我给你梳头吧。”玲珑怕她多心,把玉梳取来,在她头上慢理。不过是半指长的一层毛发,无论怎么梳,模样都是说不出的怪异。
她想一想,找了块丝巾放在一旁。
“别怕,如果有人进来,我就用丝巾把你头包住,这次幸好没有伤着头皮,唐姑娘,等头发长出来了,你就会又变得很漂亮的。”
沉默,唐流不响。
玲珑自己也觉得这话多此一举,简直有些无聊废话。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许久后,唐流开口说:“玲珑,这些日子麻烦你了,你不用安慰我,我不在乎了。”
怎么会?玲珑不相信,哪个女孩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容貌,何况她还是……。念到唐流的真实身份,她有些不安,这样的一张脸与身子只怕不能在齐王面前邀宠,不过齐王对女人向来不沉迷,也不算得是很要紧。
“那就好。”嘴上却是迁就她,吃了粥取手巾给唐流擦脸,玲珑忽然笑:“你别说,你这么一清瘦,面目居然与我有几分相仿。”
“只可惜我没有你的一身好功夫。”唐流说,眼神空洞,对着一角淡黄绣葱绿竹叶的纱帐,心思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怎么?你想要学功夫?”玲珑问:“可是你学了功夫又有什么用?”
门外忽然幔帘一挑,有人走进来,接口道:“她学了功夫是想报仇,让我猜猜,唐姑娘,你不会想杀澶与我吧?”
外面正落着牛芒小雨,他脱下厚厚毡衣斗篷,底下石青色绣团花长袍,掐金丝描玄线,满身的富贵倜傥。
玲珑立即起身,半跪行礼:“玲珑参见少相。”
“不必多礼。”少相一撩袍襟在床边坐下:“唐姑娘,想不到再见面,你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
玲珑突然想来,把丝巾在她头上覆了,又拉了绸被将她身上盖好,屈一屈膝,候在一旁。
唐流任她所为,自己抬眼看了看少相,又转开去,并不把他当一回事。
“咦,怎么大病一场,唐姑娘脾气也改了?”少相叹:“我并没有恶意,对于姑娘的遭遇,小相也很觉痛心。”
“不必了。”唐流说:“不麻烦。”
玲珑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但见她始终冷冷淡淡不卑不亢,心里居然很佩服。低了头,唇角悄悄一丝浅笑。
“可是你这一出现,可真是麻烦了。”少相对她话里的刺头闻若未闻,皱了眉,说:“唐姑娘,我想上次澶是委屈你了,你并不知道骠骑庄的事情,对不对?”
“是。”唐流终于肯迎脸看他,面孔憔悴苍白,眼里却犹有火星跳动。
“骠骑庄大逆不道,意图于皇上围猎时伺机谋反弑君,事情败露后,罗永城已被拿下牢狱,其余一众余党,散的散,死的死,迟早难逃天网恢恢束手就擒。”
“什么?”唐流忍不住,反驳:“骠骑庄不是要杀齐王的吗?”
“谁告诉你他们要杀齐王?”少相目光炯炯看她:“也难怪,唐姑娘,我量罗永诚也不会把这种机密的事告诉你一个女子,他们借着职务所便,在皇上及一众皇族的御用马匹上下了迷药,在围猎中借马儿惊场,意图借机杀戮皇亲。可是,澶早有所查,故意令他们有所作为,放下圈套等他们钻。只是,他心思太过缜密小心,认为你也是骠骑庄里的人。而我却认为,你不过是个偶然寄居在骠骑庄,与此事无甚干系。”
“少相敏睿。”唐流说,却是冷笑,扭头瞪住他,眼色份外明亮:“多谢少相提点,唐流终于明白了。”
“你早就看出内有乾坤,不是吗?”少相也笑:“上次你急急逃脱,是因为也查觉骠骑庄无论在做什么,朝廷都有了防备,你是想去提醒他们吧。可惜,罗永诚向来刚愎自用,未必听得进你这个弱小女流的一面之辞。”
“是。”唐流面无表情,她一直俯身而卧,不看人时,眼神便投在地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玲珑屏息关注,她眼尖,见唐流虽然不声不响,但分明有一滴水珠溅在床脚一侧,立刻明白缘故,走过去以背抵住少相视线,嘴里说:“唐姑娘,我还是扶你侧身说话吧。”一边去搬她肩头,有意无意,宽袖抚过她面颊。
“不必去动她。”少相道:“我马上就走了。”
“是。”玲珑应命返身回到角落。
“唐姑娘,其实澶虽然曾怀疑过你的来由,但总顾念着旧情,他一直是准备找机会放你走的,那日叫公主去请了你来,原是一番好意,想借公主之名把你引出放走。反正骠骑庄迟早要出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对外只须说你在兵荒马乱中丧了命,一切都可以安排妥善。”
“哼。”唐流说,她嗓音已变,不想多话,只是沉默。
“但你这次重新回来,可算是多事枝节。”少相语气一转,正色道:“本来,狩猎完毕,皇上早与一众大臣回了宫,命澶与我留下处理骠骑庄的余党,罗永城与一众钦犯的名单上呈了上去,上头明明白白写了唐流死于兵乱,澶甚至还找了具无头女尸替了你的身份。可惜,不料你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齐王门前,连我都听到了风声,只怕远在宫中的皇上也不日可闻。”
“你是怕我会连累到齐王?”唐流忍不住,别头叱他:“那还等什么?直接差人押了我入大牢。”她顿了顿,又冷笑:“好在我现在满身是伤,正了圆了齐王所指的命丧兵乱一说,少相是这样伶俐机巧的人,只要说唐流幸得兵乱不死,重被拿获解至朝廷面圣,岂不是皆大欢喜?”
“哦?”少相笑:“你竟肯自投罗网吗?”
玲珑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眼见少相站起身,拂了长袖,仿佛轻松许多,转头回来对她道:“好好服侍她,不许离了这个房间一步。”
他悠然自去了。
玲珑再看唐流,眼见她垂着头,背影微微弯起,孤零零萧瑟无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话,想一想,叫了一个婢女过来照看,自己去茶房处端了茶水,走向齐王书房探听消息。
书房里,齐王与少相一言不和。
“你要我把她交给刑部处置?”齐王皱眉:“隆,事情不需要这样办的,那天她来时满身烧伤,未必有人认出这是唐流。”
“可是我一听到消息就明白她是谁了,若有其他人像我一样能料到呢?澶,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向来谨慎从事,不要为了一个女子耽误了仕途。”
“我倒觉得是你太小心,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今又伤成那样,交给朝廷必是死路一条,何不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
“只是怜悯她是个弱女子吗?澶,你一贯的处事手段并不是这样优柔寡断!”
玲珑路过窗前,故意放慢脚步,少相难得地涨红了脸,神情急切,从半闭的窗缝处,玲珑看到齐王走到他身边,安慰地拍他的肩头:“隆,你想得太多了。”
不知为何,房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变化,玲珑不知哪里出了错,可就是感到不对劲,似乎此刻自己不方便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