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下来,眼神逐渐黯淡,一旁长青与小飞面色早变,听唐流冰冷无情地接下去:“老王头、胡存生、大刘、麻黄、疤子李,庄主,我唐流还记着这些人呢。”
玲珑看罗永城低头不语,平日暴燥狠猛的汉子居然眼圈发红,忙偷偷拉唐流衣袖提醒她住口。
唐流却一缩手,只当不知:“罗庄主,我是不明白你的来历,以及你与太后的渊源联系。我只是个局外人,曾经在骠骑庄住过些日子,于我,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对你忠心耿耿,我自己也很敬重庄主的为人。今天,不管你是否把我当作其中一份子,我都要当面对你说这些话。”她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住他:“罗庄主,也许你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人,但长青也做过将军,没有人可以把别人的性命当作儿戏,如果你真的爱惜这些弟兄、爱惜你自己,就请别再胡乱意气用事,收了坏脾气好好听一听别人有什么想法。”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走,再也不看他一眼。
待玲珑回房间里,唐流已在逗熏儿玩耍。她取了纸笔教他写字,自己写一个,让熏猜一个,猜对了就赏一粒糖豆。
玲珑靠在门旁,看他们笑成一团,叹:“阿流,我真是服了你,罗庄主再也没有提过离开的事,只是他心情很不好,一个人面朝墙壁生闷气。”
“早该有人对他吼几嗓子了。”唐流淡淡道,想一想,突又轻笑:“其实他的脾气与我很相似,你看多奇怪,通常我们说别人总是更容易,自己要改脾气却很难。”
“我倒觉得我们两个才是真奇怪。”玲珑笑:“你容貌如此弱不禁风,却生了这副烈性脾气,而我通常最冷若冰霜,怎么每次出面说好话的人反倒是我?”
平出去行宫,直到晚上掌灯,仍不见他回驿馆。
眼见天色逐渐暗下来,星斗层浮。玲珑越来越担心,指尖隐隐发凉,一直挨到晚饭时分,这星冰凉已漫延至全身,她不敢向唐流提,自己找机会出了房,去寻长青商量。
“应该不会有事。”长青沉呤:“料齐王与少相不会有这个胆子,敢对太后派来的人无礼。”
玲珑爱怜地看他,怪不得当初傅青城做官不成,朝野中本来容不下这种忠良循规之人。她轻轻提醒他:“会不会齐王发觉了我们的行迹,如果他认定平将军私藏钦犯,或许会铤而走险先发制人。”
“果然!”长青大惊失色。
罗永城仍睡在里间生闷气,外屋里只有长青与小飞,三个人不敢大声,细声细语说话。
“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玲珑皱眉,欲言又止。
“你是怕平将军……?”小飞性急,冲口道。
“嘘……”玲珑忙止了他的声音,叹气:“这话决不能出了口,若我们猜错了,岂不是要伤透唐流的心。”她想了想,忍不住又问:“平将军与罗庄主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似敌似友?”
她问得急促,然如投石入水,长青不响,小飞眼神游移变幻,到底全部沉默下来,他们甚至不敢再看她。
也罢,他们终究不相信她。玲珑住了口,如果换做唐流,此刻必拂袖而去,但玲珑向来温和内敛,或许是奴婢做得久了,真正一点脾气也无。她这样想着,脸上苦笑:“算了,我先回房去,省得阿流起疑心。”
“詹姑娘。”长青踏上一步,想要拉她袖角,小飞立刻阻身上来,抢道:“也好。詹姑娘真是细心。”
玲珑终于拂袖而去。
唐流正用小勺喂熏儿吃饭,像是要极力弥补失散这些日子里所受的苦,每时每刻把他宠得如珠如宝。
“熏儿都快十二岁了吧,你怎么还把他当成才长牙的小娃娃?”玲珑笑,看熏儿一边吃饭一边眼睛骨碌碌地溜桌上的樱桃,便去盘里拿了几粒给他。
“这孩子同我一样,命理太苦,注定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的。”
“什么话!”玲珑吃一惊,怪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唐流停了碗勺,转头看她:“蓉儿,平将军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你以为我还会认定平安无事?”
只这一句,玲珑颓然叹息,暗骂自己竟以为能瞒得住唐流,勉强一笑,道:“阿流,我这玲珑的名字倒很应该送给你才好。”
“你在怕什么?”唐流盯住她,双目熠熠生光:“不错,平将军这么晚回来的确不对劲,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难道你是怕我会以为他救了我们另有所图?蓉儿,你放心,平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情。”
她复转过头去,继续喂熏儿吃饭,怅怅道:“他一定是出事了,想来齐王认定了我们在他这里,故意拖住他,偏偏平又不许我们出去。玲珑,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室内明晃晃支着几支烛灯,灯外罩了工笔流丽美人纱,映得所有人物珠晕昏黄。玲珑抱臂不语,手指抵了袖中的短剑,看熏儿嘴里塞了满满菜肉,大眼睛向她一转,笑得脸上圆嘟嘟。
“你是个聪明有度的人。”唐流道,她手上不停,声音平静:“不同我的莽撞横勇,蓉儿,你一直是主意最多最好,关键时刻,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从照办。不过,先让我喂熏儿吃完饭好吗。”她的声音突然有一丝波动,如湖心骤然吹皱了一层,话头一转,轻轻说:“我小时候,曾听父亲说:万般苦魂最末是饿殍……。”
玲珑突然听不下去,扭头奔出房间。
平此次出来,身边不过百余名亲信,此时分为三班,各守了大门、角门与罗永城房间,每日早晚换人。
玲珑立在院子里,面向大门,呆呆看这些人换岗休息,带头的是一个长脸微须的汉子,遥遥向她打招呼道:“姑娘怎么不回房吃饭?”
她心中一动,立起身,走过去和他闲聊。
“平将军在哪里?为何我找不到他?”
“将军去行宫见齐王了。”他奇怪:“难道姑娘不知道?”
“我仿佛记得他是一早就出去了,难道将军准备在齐王府里吃罢晚饭才回来?想不到他们关系如此亲近。”
“哪里,将军与齐王平时不大往来,今日也不知为何,回来得这般迟。”那人想必也跟了平有段日子,他想了想,劝她:“也许再过一会就回来了,姑娘不如先回去吃饭,等将军一回来,小人立刻来通报你。”
“那倒不必。”玲珑道:“昨日进馆时,我见这处村庄虽然地处偏僻,人丁倒也兴旺,仿佛路西处还有个市集,不如我去买些东西罢。”
她抬腿要走。
“且慢。”那人立刻阻止,搓了手赔笑:“姑娘请停步,将军临走时曾交待,无论何事,馆里的人都不准离开一个,姑娘想要买什么东西?不如告诉我,我差驿馆里的人去为你采办。”
他脸上笑个不停,到底身子挡住去路,将她隔在门内。
无奈,玲珑又回了房间。唐流已经放了碗筷,给熏换了身细布衣裳,见她愁眉不展,不由叹:“还是出不去?蓉儿,行军最讲究军纪,那些人得了平的严令,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
她立起来,从怀里取出柄匕首,轻轻拔出鞘,凝视道:“这原是平给我的。昨天,他请求我,无论到了哪一步境界,都要相信他,相信他一定能救我们出去,所有的事情都也能解决。”雪刃如一泓秋水,闪闪夺目,映得她眼里晶光流转。看了半天,慢慢合了鞘,抬头向玲珑一笑:“这些日子下来,我是早就决定这一生只能依靠自己,可是我同时愿意相信他这话,把生命交在他手里,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
“哪里。”玲珑道:“平将军是很值得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