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言过去坐在他身边,只一年多的光景就像是过了一生,令人恍然如梦,我努力定下神,抬头打量眼前那个人。
他至多不过近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小侯爷喜欢用俊男美女办事是出了名的,府中上下充盈着清秀的男子与绝色丽人,可都不如这一张脸孔线条惊人地俊美,竟毫不逊色于他的主人,可这也是张精明干练的脸,也许是太精明相了,容易叫人忽视他出众的容貌。
我想这就是那个得力又神秘的死士沈昀了。
细细听来,他说话的确有简洁而有条理,许多意见都是一针见血,且思路敏捷见解独到,另我不由肃然起敬,王府中果真有这样的能人,这个人并不是靠着他的皮相吃饭的。
小侯爷显然也非常赞赏他,不住颔首,又问了些其他的事务后,便示意他下楼等候。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小侯爷转过头来,微笑问我:“你怎么看待此人?”
“通达睿智,卓尔不群。”我毫不犹豫:“只是年纪太轻,且过于精明外露,恐服不了众,如果要重用他,我看还需再过几年。”
他笑:“我也是这么想的,人是聪明人,可也就坏在过于聪明上了。”
我牵了牵唇,他总是不肯相信任何人。
见我不以为然,他也不再说话,侧过身,看着我,上上下下点头微笑。
我被他看得尴尬,只得抚了抚头发,勉强的笑:“是不是颜夕有什么地方不对,难道这一年半我变得这么多?”
“一半一半。”他仍是微笑,“你还是那个颜夕,但是你也实在是变了很多。”
“人总会变的。”我惨然,“尤其是女人。”
“好。”他忽然鼓掌大笑起来,“我的阿夕真是变了,竟然是个女人了。”
女人!我心酸,的确,我已是个女人,昔日侯府中那个整日幻想他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嫁人了。
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变,那眉、眼、唇、颊,转瞬间与旧日印象重叠,这永远似笑非笑的人儿,看我,像是不曾隔了一年。
我突然闭了眼,又睁开,正色道:“不知小侯爷唤颜夕来有什么事?”
“阿夕,你恨我吗?”他不答反问。
我一窒,瞪了他一眼。
他却仍固执地在等我的答案,追问:“说,我想听。”
“那又有什么要紧呢?”我叹气,“问这话的不外是两种人,一种是并不关心,问问而已;另一种则是明知答案,也是问问而已,所以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努力堆了个笑脸向他,“况且这个答案,您本来就不在乎。”
这一下,他不笑了,沉吟半天,叹:“看来我的阿夕长大了。”
房中一片静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不敢回视他,只低头看眼前的碧青竹席。
——“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人,给我些时间,你就能回到我身边。”
这话是谁说的,究竟又能相信几分,可怜这一年半过去了,我才知道,时间原是这么痛苦而漫长的东西,情愿如古人般一夜白头,转眼相思成灰,也要好过夜夜的煎熬,寸寸噬心。
“不知侯爷唤我来有什么事?”我又一次问他。
“并没有什么大事,”他淡淡说,“只是突然想看看你。”
我的心头一阵翻动,这一句话,引得我浊气上升,想也不想,冲口道:“难道您后悔了?”
“不。”他回答更快:“我做任何事都不会后悔。”
我呆住,悲哀看他,他深遂的双眸中的那个影子,也在悲哀地看我,多么可笑,这个傻女人,过了一年却还是这么的傻。
我无地自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阿夕。”他叹息,“为何过了这些日子,你还是不能变得更成熟。”
成熟?我不解、不服。
“我等了一年多,可你依旧是这个模样,永远恭顺懂事,不敢越雷池一步,难道这些日子里,你还没有吃够规规矩矩的苦?”
他说得认真,可是,我听不懂。
“阿夕,你总是不明白,女人的身体是无所谓的,重要的是她的心,我不喜欢你像那些名门闺秀般一脸死相,故作贞节样,我喜欢的女人应该是狡猾而媚秀,机敏、妖媚,如一只美丽的狐,你原本就该是那样的一个女人。”
他越说得轻巧,我越觉得伤心,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小侯爷,”我突然吸了口气,反驳道,“何必说得这么堂皇,你要的,不过是我用身体为手段,去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他双眉一挑,我却不等他说出口,抢先堵截上去,“只怕您注定要失望了,颜夕不是这块料,您要的狡猾而媚秀的女子,是天生的狐狸精,小侯爷,您一开始就挑错了人。”
他听了面色不变,毫不在意我的顶撞,“阿夕,我不会看错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我怔怔地看着他,清俊的五官,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嘲讽,一定是嘲讽,我只觉一阵心痛,什么媚秀而狡猾的女子,都是谎言,男人怎么会喜欢不贞的女子,他这么说,无非,是要我心甘情愿地替他做事。
“您知道什么?”我苦笑:“别看您已把我嫁给了金越,在盟主府,我不过是个软弱无力的女人,没有地位、名声,所有人口里的贱人,小侯爷,您当初到底和他交换了什么?若是想提条件一定要乘早,只怕再过几年,等颜夕年老色衰,金越便会再觅佳人,您这一条美人计,终归是要浪费了。”
无论我如何冷嘲热讽,他只当充耳不闻,等我喘着气将话说完,他看着我,又是一笑。
我气馁,伤人的话说得再多,到底,也激怒不了他。
“阿夕,不要说气话。”他淡淡说:“刚才是我说过了,这一年,你还是长进了许多。”
“哦?”我奇怪。
“你懂得了如何保护自己,而且至少你现在敢冲撞我了。”
“一半一半。”我学他的口气反驳:“颜夕现在确是有些放肆逾规,但论到自保,恐怕还没有这个本事。”
“哪里。”他斜睨我,“你也太过小瞧自己,譬如这一次,收服莹儿那招就很不错,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到了你的手里还不是照样吃瘪?”
我一口气噎住,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我,还是那抹似笑非笑,道:“你终于学会了利用手段,当女人明白如何利用身体去达到目的时,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一时间,我头顶像有万道金星,然而瞬息爆裂,兜头盖脸埋住我透不过气来。
“你是什么意思?”我浑身发软,指着他,摇摇欲坠。
“没什么。”他一见不妙,忙上前扶住我,“阿夕,这并没有什么的,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很满意。”。
我红着眼瞪着他,眼里想必已生出血丝,他居然派人监视我,那一个晚上,有人在窗外偷窥。
“那是谁?”我全身贯力,盯着他,“到底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刚才那个沈昀?”
“胡说,阿夕。”他拍拍我的后背,轻喝:“这不怪他的,你不要想太多。”
我瞪着他,良久,他毫不让步地与我视线相交,目光炯炯,理直气壮。
最后,还是我低下了头。
“天快黑了。”我听到自己冷冰冰地说,“我要回去了,走得太晚,盟主府里的人会怀疑。”
他不出声。
我忍气吞声地退后,施礼,才要转身走,突然,他伸手抓住我,直直拉入怀中,不容我挣扎,他已托起我下巴,又一次,让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充满探究,仔细地搜索着我的面孔,许久,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唇。
我止不住一阵颤抖,算来,这是他第二次吻我,曾有过那么多的机会,每一次,我都以为他要吻我了,但每一次他都止乎于礼,今天,他如此主动地吻上来,却是为了要我更卖力的为他去笼络另一个男人。
我闭上眼睛,唯有绝望。
终于,我走出了那栋楼,再也不愿回头去看他一眼,我的心寒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