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人群又是一阵大叫,我使足了劲,牢牢追在笙的后面,他虽然行动迅速,可手里提着个人,到底缓了些,然而我仍是虚弱,始终与他离了一段距离。
跃上一片山头,在一个山洞口,他终于扔下章岩,立在一边,等我追上来。
我匆匆赶到,先过去看章岩,他的头磕在一声石头上,在地上湿了一大片,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像是晕了过去。
一眼瞥到鲜血,我禁不住立刻喉头发痒,缩回手,避得远远的。
“怎么?”笙奇怪,“你真的准备只喝动物的血了?”他看了看章岩,又转头看我,嘴角一抹嘲讽的冷笑:“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喝动物血会使你变丑变弱,而丑陋虚弱更令你无法猎食生存。”
他一边说一边向章岩走去。
我顿时毛发皆张,飞身窜过去,阻隔在他们中间。
笙一怔,恼怒:“让开,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蠢?”
不论他说什么,我只瞪着他,也许我这样的确很蠢,在他眼里,我就像一个爱上了鸡鸭猪狗的人一样不可思议。然而我控制不住,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他就别想靠近章岩。
我们相对沉默,恶狠狠双目交战,半天,地上的章岩突然呻吟出声,他醒过来了。
“你怎么了?”我又是难过又是欢喜,低低地唤他。
他在身后不说话。
笙忽然笑了起来,指着我:“你在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同这个人谈情说爱?你以为他真会爱上你,心甘情愿地陪你猎食?”
我被他笑得噎住,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章岩。
月色下,他睁大了眼,冷冷地看着我。眼睛里有一丝愤怒,也是伤悲,我被他看得难过,渐渐转过身去,蹲在他身旁。
“对不起。”我仍是只会说这一句。
“你杀了我吧。”他冷冰冰面无表情,“盈盈死了,母亲受不住打击也去了,为什么你不杀了我,死在你手里,算我咎由自取。”
我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母亲一眼便看出你来路不明,若不是我鬼迷了心窍把你带进门去,就不会引得家破人亡。今天你若不杀我,以后有机会,我还是要抱仇的。”他怒视我,“你这个妖怪,为什么要来害我们。”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不过笙也说得对,他若肯接受我,以后的日子也是困难,我们毕竟不是同一种族。
突然,我的眼睛亮了起来,为什么我没有想到过这个方法?也许,章岩可以与我在一起,只要我们成了相同的一类。
我伸出手腕,纤细雪白的一段,在明月下映出光华。
“你想干什么?”笙吃惊。
不等他跃过来,我已低下头去,一口咬在腕上。
鲜血顿时汩汩而出,我自己的血液,浓红近于黑紫,我将手腕贴在章岩的唇上。
“你疯了。”笙骂我,然而他并不上来拉开,他叉腰站在一边,不怒反笑,“你这个蠢货。”
章岩也不同意,他拼命挣扎起来,奋力挡开。“你要干什么?”他边躲边叫,“滚开。”
我使出全力,扑在他身上,压住他的身体,把伤口里的鲜血挤进他嘴里。力气正一寸一分的流失,我努力着,能挤多少就挤多少。
他终于被呛住,大声咳嗽起来,每咳一记,便有我的鲜血从嘴时喷出。
笙看准时机,上来将我拖开。我已全身无力,任他扯到一旁,虚弱而欢喜。虽然咳出了一些,章岩还是喝进去了几口,我满怀希望的等他变身。
可过了很久,章岩只是不停地喘气,他继续冷冷地瞪我。
“你……你冷不冷?”我颤声问,记得我才变身时就是冷入骨髓,为什么他还一动不动,是不是鲜血还不够?
“你这是在白费力气。”笙在耳旁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他悠悠地瞟着我,“你变身了几年?能有多少力量?朱姬,对于这一族,你不过才是个婴儿,区区几十年的积累,你又能学到些什么?”
“为什么?”我开始觉得不妙,章岩并没有变化,他额上的伤口仍在隐隐出血。
“反哺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笙微笑,他自顾自伸手将我额上的散发理顺,“吸取与哺入的过程与份量在每一个人身上各不相同,知道么,你并不是我第一个挑上的人,在你之前,已经有过三个女子。”
他语气平淡,在我耳里听得犹如雷鸣,我勉强镇静,声音却已变了调:“那三个女子呢?”
笙不回答,他看看我,依旧是那抹嘲笑,然而转头去看章岩。
顺着他的目光,我发现章岩有些奇怪,他仿佛正一点点僵硬起来,我看到他脸上的肌肉在突突地抽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嘴角眉梢,死沉沉的一片木讷。
“怎么回事?”我焦急,扑过去扶住他,“他怎么了?”
“没什么。”笙毫不在意,“不过,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虽然人血美味,但我们的鲜血对于人类,是不可能接受的东西,反哺过程中稍有差池,你的鲜血便是他的毒药。”
他轻轻松松地走过来,低头看章岩,又向我一笑:“快了,马上他浑身的鲜血便会一寸寸的凝结,直到最后,他整个人会变成石头一样的坚硬,火烧不化。”
看着我绝望的眼神,他犹觉不够,索性凑到我面前,微笑着又加了一句:“朱姬,感情有什么用?正因为你的特殊看待,他才会走到这一步。”
我只是傻傻地看着他,精致流畅的轮廓,眼底里暗涌着诱惑,这张玲珑的唇齿曾许我以长生及永远的美貌,可是现在,他说到毒药。
再低下头来,章岩已经死了,一手垂在胸前,另一手半伸向天,像是努力要抓住些什么,他的嘴唇微启,言若未尽,可是他想说什么呢?在那临死前的一刻?
我流不出泪来,只好俯下身去,将面颊贴在他胸口。
笙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我,他才会到这样一个地步。
要不是我的跟踪,笙不会去找他,盈盈也不会死,他的母亲也许会长寿,而章岩更不可能被我的血毒杀。
他说:“你为什么要来害我?死在你手里,算我咎由自取。”
可是咎由自取的不是他,是我。他死了,不过一瞬间的事情,世上既然有吸血一族,便定会有转世轮回,在下一世,他会毫无回忆,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而我,将要面临无尽的长夜,于寂寞中想念他至疯狂,算到了底,这笔帐还是我欠他的更多。
我心灰意懒,紧拥着他石头一样的躯体,如拥着一个梦,然而,却再也不可能实现。不知过了多久,远远隐约传来鸡啼声,笙立刻上来拉我。“快走,”他说,“天快要亮了。”
我只作充耳不闻,太阳出来了又如何?让阳光杀了我吧,如果命好,也许仍可以同他一起转世。
但是笙却不肯放过我,他上来一把握住我的肩膀,将我从地上拖起。我死抱着章岩不放,笙便拖起我们两人,一同拎进旁边的山洞。
“讨厌。”他嘴里喃喃地骂,“怪不得他说不能找太年轻的女孩子,你们果然是最无用固执的一类,而且根本不受控制。”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他手里的工具,好为他寻找新鲜血液,弥补他不能猎取的空白,他并不关心我、教导我,只是希望我听话。
在阴暗的山洞里,笙松下口气:“你准备就这么抱着他一辈子?”他看着我好笑,“为什么你还不肯清醒?你不可能得到人类的爱情,你是我的伙伴,离开了我,你甚至不能生存下去。”
他若无其事地伸展了四肢,对我的愤怒只作不见。
“既然我那么不听话,固执而无用,你为什么不毁了我重新再造一个?”我抬头,盯住他,“你成功的造出了我,就可以再造另一个,比我美貌的、听话的、聪明的、肯同你一起以捕猎为乐的,一定会有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偏偏要盯着我。”
“哼。”他瞪我一眼,不说话。
“为什么要选中我?”我终于红了眼,咬牙切齿地向他大叫,我并不稀罕什么长生不老的事,我只想做个平凡人,嫁人,生孩子,同丈夫商量事情、拌嘴吵架、再和好如初,也许不过几年的青春光阴,可是能哭能笑,有一群在乎关心的人围绕在身旁。为什么要把我变成这样的东西,无情无义的怪物,偏偏又不能忘记过去。
但他仍是漠然,无动于衷地的表情,冷酷到令我绝望,我压制不住委屈,松开章岩的尸体,扑上去与他拼命。
十指弯曲,我如只隔世寻仇的女鬼向他面上抓去,但笙却是百年的妖,只眼色微闪,一手轻轻挥出,便把我拂得弹出去,狠狠地撞在石壁上。
“这是规矩。”他紧跟而上,踏过来逼住我,“族里有很多规矩,你我永远都不能违反。正因为反哺是道复杂的过程,所以我们必须经过试验和失败才能发展出新的伙伴,然而只允许成功一次,族中最大的禁忌是:第一,同时新增两个以上的伙伴;第二,族内自相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