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如同乒乓球一般小小的光球,带着一点浅青色的光晕,慢慢从希特消失的地方升起,缓缓地、坚定地、飞向了天之尽头。
苏弥央说,那是希特的灵魂碎片。
没有意识、没有记忆。只能循着灵魂刻印中最原始的痕迹,回到自己的出生地。
用另一种方式来解答,就是希特必须重新托生了,即使再次重生,也不会是“希特”——
希特,完全地消逝了。
他知道自己力量很弱,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力量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为了有一天自己有能力去拯救风夕铃——但却没想到,是用在这种时候。
苏弥央说,希特用自己的圣性来消除风夕铃制造的一切负面影响。为了抹消曾发生的一切,希特耗尽了自己的圣性,相当于是与黑暗物质同归于尽了。
“他,真的不喜欢风夕铃吗?”
看着躺在地上沉睡,泪痕斑斑的风夕铃,我问。
苏弥央将风夕铃抱起,只是淡淡地说:“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或许,希特对风夕铃的感情,真的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吧?
可是,希特却可以为了风夕铃牺牲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
3
这次事件,在人们的记忆中,被抹去了。
希特或许早就在准备着这一次行动。就像苏弥央说的,希特知道自己实力不强,所以他总是提前准备着,预防着一切危险。
为了风夕铃,希特牺牲了自己。
午夜梦回,我总是梦见希特的样子。虽然我与他相识很短,而且,我并不熟悉他。
可是他那淡淡的,有些疲惫的容颜,我总是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像我这样,对谁都不在意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同学六年的小学同学,我都几乎忘光了呢。
风夕铃转学了。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人为她送行,也没有人觉得惋惜。
风夕铃,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我本来以为她会很失落的,可我却失算了。
她走的时候,充满希望地说:她要重新开始,她要使劲地活下去,活得很好,要幸福地等着希特。因为她跟希特约好了,只要当她得到真正的幸福时,希特就会回来。
我说:祝你幸福。
她高兴地走了,去向未知的城市。
她并不知道,她的希特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想以她现在的心态,她总有一天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所以,希特还是赢了。大赢家!
苏弥央也突然消失了。
不过他还记得跟我告别,说是因为人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虽然希特赔上自己,换回了一切重新开始的平静,但是神庭不会装作不知道的。
他推荐希特来到人间,就负有责任,他必须回神庭一趟。
他说:有些事,必须处理了,才能回来。
我觉得,苏弥央看上去,表情好郑重。
我当时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半夜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大男生,差点没吓坏我。
苏弥央一身神使的造型,光华璀璨的模样,让人恨不得立刻跟他来张合影。
我没有问他,回去做什么。
但我问他:“你会回来吗?”
如果,你也会像希特一样,永远地消失不见,那么请先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吧。
我可以先睡上一觉,在梦里把你的样子一一删去,然后第二天醒来时,告诉自己,你不会回来了。我再怎么喜欢你,你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能成为第二个风夕铃。
如果,人类的感情困扰了你;如果,我的思念会带给你麻烦……那么我会收回我的感情。
你要相信我,苏弥央,我会一辈子藏得很好的!那些感情,没有你重要。如果要用你来交换,我选择一生都不说出来!
所以,苏弥央,你不需要远离我的。
我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希特。
苏弥央,离开三天了。
人间,早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步调。城市还是那么热闹嘈杂、街道依旧是熙熙攘攘、路边公园道还是人潮川流不息、上学路过的商店街依然每天充满活力……
苏弥央在或不在,生活都在继续。
我想,我等待着苏弥央的时候,并不会太难熬。因为在我不知道他的存在时,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我有时候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静静的红宝石,在暮春的阳光下显得色泽黯沉。谁能想得到,这样一颗红宝石,曾经带来过可怕的灾难呢?
“易拉拉!”
宁羽的声音,我已经很熟悉了。他像是追着我的脚步,一路跟来。
其实稍微想一想,这又不奇怪,他跟我回家的路,是相同的。
“我有话跟你说。”他郑重其事地说着,表情有一丝不自在。
我仰着头,看着宁羽。
曾经觉得非常英俊的容颜,现在来看,果然还是很帅。
我想,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以,我停下来,等着他说。
“易拉拉,我喜欢你。我是说真的,你考虑一下吧!”
果然还是个骄傲的大少爷——觉得由自己来主动表白,已经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吧?
宁羽似乎觉得自己足够有诚意,毕竟谁会像他一样执着地三番五次表白呢?
我微微笑了。这一次,真不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
我感觉得到,宁羽的表白,不是虚伪的。他也是发自内心地,对我说出“喜欢”,我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
于是我反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呢?”
是呵,你喜欢我哪一点?
你可知道,在我喜欢你的时候,我总是把自己喜欢你的地方都牢牢记在心上。
你的帅气、你的活泼跳脱、你的责任感、你的正气凛然……呵呵,其实我过去真的很喜欢你。
因为,你是个值得“易拉拉”喜欢的大男孩。
“我……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宁羽很帅气地把问题踢还给了我。
他的回答,其实真的是标准答案。虽然什么也没说清楚,但女孩听着,就是觉得很开心。
我点点头,说:“那好吧,既然这样,那么我们来个约定吧。如果到了明天,你依然还喜欢我,我们就交往,好吗?”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宁羽很不解。
“这不过是个约定,没什么原因。”我笑了笑。
远处,隔着斑马线上匆匆的下班人潮中,宁静伫立着的男子已经默默在那里等着我了。
普通的黑框眼镜,普通的灰黑色西装,普通的公文包,普通的长相……这个混在人群里一点也看不出特别的恶魔,在收到我的呼唤之后,终于准时到达了一次。
我想,恶魔果然还是守信用的。
“那好,我们约定了!明天!易拉拉,你可不许耍赖哦!明天起,你就是我宁羽的女朋友!”
这家伙,像个骄傲的小公鸡,挺着胸膛昂首阔步地走了。
恶魔漫步而来,不紧不慢。
“真好,年轻人的爱恋,真是美丽的颜色啊。”西泽森笑得很假。
“笑得很难看,你还是别装了。”我不会口下留情的。
西泽森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我,问:“真的决定了吗?”
我点头:“是的。”
“为什么?之前那个事件是我同事的失误,监督不够导致了些许问题,我想你应该不怎么在意吧?”
我笑了笑,摇头。
“不,我已经决定了。”
在镜片的反光下,我看不见西泽森目光中的内容。
他推了推眼镜,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看向我时,平淡的双眼里,已经写满了释然的神情。
“我知道了。”
恶魔一招手,我手腕上的镯子,顿时消失不见。
“这样就算解除契约了吗?”
这也太随便了吧?不需要来个什么仪式?或是来点光啊、风啊、雷啊什么的,比较有气势嘛!
“抱歉,我们魔王殿就是这么随便!”装作不爽的恶魔推了推眼镜,一副“反正你拿我没办法”的无赖相。
“好啦,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我甩甩手,心想:这样,就结束了吗?
耳边传来西泽森的声音说:“这样也好。我总是在想,你可能是不适合的。毕竟你那位神使,我也不想招惹……”
话音淡淡飘远,当我抬头看他时,这个恶魔已经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
下班时间人潮涌涌,好多人都穿着相似的服装,每一个背影看上去都像西泽森。每一个人转过身来,或许都是恶魔……
我笑一笑,释然转身。
只要心里抱着希望,恶魔在身边,又有何妨?
4
一切,依旧还是我熟悉的模样。
妈妈在厨房做饭,爸爸在客厅看着电视,见我回家,照着老规矩说一声:“回来啦,待会儿洗手吃饭!”
我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笑着。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片纯白的世界,洁白的羽毛像偏偏飞雪,洒下一片寂静时光。
梦里,没有谁说话,我看见那个有着一双透明羽翼的男子,背对着我,站在远方……
他不说话,也不回头看我。我很焦急,却告诉自己,耐心等等吧。
等待什么呢?我在等着谁?
梦境悄悄一转,变成艳丽的春日阳光。阳光下是热闹非凡的学校操场,男孩子们追逐着一颗皮球,青春的热力在放肆奔流。
我所熟悉的那个英俊男孩,也在其中。我向他招招手,他回头,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衬着健康的古铜肤色,笑得几乎要反光。
这个梦,悄然地终结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一切如旧,我刷牙、洗脸、吃过早餐,拿着书包,走出家门。
老远就看到熟悉的背影,占据着上学路线上最显眼的位置。
我上去喊道:“宁羽!”
英俊的男生回头,看我的眼神,淡淡的,隐隐藏着不耐烦。
“是你啊,有事吗?”
我笑了笑,问:“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宁羽一副“你很奇怪”的表情上下瞄我几眼,最终耐着性子慢吞吞地问:“我……好像没什么话跟你说吧?有事吗?我怎么没印象?”
他的答案,让我的眼眶,略微有些湿润。
我以为,我会哭的。真的……我以为,我会为昨天的决定而后悔,因为这个赌注的结果,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可是,宁羽最终还是给予了我确定的答案。
我摆摆手,笑得释怀:“那就算了。再见了,宁羽。”
宁羽一脸疑问,随意挥挥手说:“嗯,再见。”
说得敷衍。
我抬头挺胸,深吸一口气,走在上学的路上,哪怕没有同行的人。
宁羽停在原地,似乎还在困惑。
他挠挠头发,自言自语:“到底有什么呢?我忘了什么吗?奇怪……”
易拉拉,不过是个长相普通、个性也不出色的青梅竹马。时间的脚步,最终会把这个人从宁羽的记忆里消去……
时光飞驰,年华易逝。
熟悉的小区、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路人……一切都没有变,唯独我一个,是做梦的人。如今,我的梦,或许该醒了,而我等待的那个人,却还是没出现。
又是上学的路上,清早的阳光依旧开始刺眼,我迎着初生的朝阳前进着,没来由地,双眼刺痛。
扬起头时,不知不觉,泪水依旧滑下。
空气中,飘来浓郁的栀子花香,这是盛夏的滋味。
原来,苏弥央还是走了……原来,转眼已是夏天。
我,还是我。
一个名叫易拉拉的16岁女孩。
我长得不丑,也不漂亮;我读书不好,却也不算太笨;我不爱跟人聊天讲话,但我并不讨厌谁……
我还是那个我,可是我终究还是变了。
我不再弓腰驼背、也不会再阴沉着脸。我会主动和人说话,哪怕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问候。
有时候,我发觉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变了。或许在他们的眼中,隐形人易拉拉如今变得肯说话了,并不是件坏事呵。
哦,对了,最近老师喊我的名字时,也没有再出错了哦。
我想,这或许总归是魔王殿的功劳吧?
可是当我有意识再到处观察时,再也没有见到疑似恶魔的上班族出现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或许,我快要把某人忘掉了。
“喂,易拉拉,周末到我家来。我生日,你可必须到啊!”
放学路上,宁羽突然追着我跑上来,喘着粗气说要请客。
我眯了眯眼睛,这家伙准是吃错药了。
“我去,不妨碍你们玩吗?”我依然不是个伶俐的人,不懂讨人欢心。
“开玩笑!我宁羽的青梅竹马,其他人有胆子说三道四?”宁大少爷挺起胸脯,一副“我是老大”的得意样儿。
我正想着到底去不去,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可不行!易拉拉周末要跟我在一起。”
微凉的声线,如溪水淌过山涧,清澈灵动中,磁性又低沉。
我眨眨眼,突然有些不敢回头。
等待这个声音,似乎已成习惯。
当他突然出现时,我却不敢回头确认一下:“你回来了?”
修长的手轻轻搭到我的肩头,比起记忆中,多了一丝暖暖的体温。
宁羽眯起眼,超级不爽地说:“是你?你不是出国去了吗,回来干吗?”
“我只是暂时请假,又没说不回来。”那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宁羽啧了一声,摆摆手说:“我才不管,人我已经请了,要不就两人都来吧。本少爷请客还怕人多吗?走了!”说完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挪开。
我不想抬头,因为怕眼泪会掉下来。
奇怪……泪腺怎么这样松弛?
“易拉拉,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女孩儿。”那人竟然叹气。
我心里顿时火起,抬头对着他:“怎么,现在我很丑吗?很难看吗?抱歉!你既然敢回来,我就要拉住你,要你看这张丑脸一辈子!”
苏弥央一脸无辜:“喂喂,我又没说过不回来,你口气这么冲干吗?再说了,你长什么样子我会不知道吗?早看习惯了,好吧!”
蔚蓝的眼眸依旧像是天空的角落,宁静、安详,甚至多了一丝温和,少了一丝冷漠。我突然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变化,那种与人格格不入的冰冷圣洁不在了。
“你怎么了?”我着急地抓住他两只胳膊,想把他看个仔细。
苏弥央身上,发生了什么?
“易拉拉,我不再是你的守护神使了。”
什么?
我瞪着这家伙,难道说,他“回家”一趟,是为了卸任?因为有希特这个前车之鉴,他发现守护神使其实是个“高风险低回报”的苦差事?
“我用自己的圣性做交换,可以一直待在你身旁。怎么,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还不乐意啊?”这位少爷脾气很差,果然立刻就摆脸色了。
我、我当然不乐意啊!
“你交换什么啊?拿圣性交换?你不是本来就该待在我身边吗?有什么不一样啊?”
真是气死我了,突然消失,又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这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啊?
“当然不一样了!我现在是人!你要是再去给我招惹什么恶魔之类的东西,我可救不了你了!”大少爷飞快地说。
“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那我岂不是连最后的保障都没有了!你这个笨蛋,你给我说说看,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神使不去当,偏偏稀罕当个人类啊?”
我气得口不择言!
可是突然罩下的一片阴影,将我接下去想说的话全都粉碎淹没!
像羽毛落下,在我的嘴唇上轻旋、曼舞,缓缓浸润着苹果的清香,沿着唇齿漫过心田。
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吃棉花糖时的滋味,又想起剥开果冻时,第一口舔上那颤巍巍的晶莹小东西时有些怜惜、有些上瘾的感受……可是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一个吻,一个苏弥央落在我唇上的诺言。
其实……我们之间,用不着那些甜言蜜语。
因为我和他,有着灵魂刻印的羁绊。我们心里最深的地方,住着彼此,永恒不忘。
泪水,终究滑下。
这个吻,是苏弥央,用他高贵的神格、强大的圣性交换而来的。
他选择当了一个普通的人类,选择珍惜这人世间短短的数十年!
这一吻的代价,比任何山盟海誓还要高。在我茫然地等待他时,他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交换来与我一吻的资格……
他轻轻用拇指拭去我脸颊上的泪珠,说了句:“好丑,哭起来果然不是美女。”
我瞪他一眼,顺手拧着他的手背,拧了个半圈儿。
“抱歉,我就是这个样子,再丑你也得看着!放心吧,习惯就好,你已经没退路了!”
嘿嘿,这样的笨家伙,我才不会放手!
“嘶……”苏弥央皱眉。
我好没气地说:“又想干吗?”
他指了指周围,我抬眼一看,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我们……被围观了!
“浑蛋,竟然害我丢脸!”我气得跳脚。
苏弥央邪邪一笑,脚底抹油,刺溜一下钻进路旁停泊着的一辆黑色豪华的房车里,在车窗后对我贼兮兮地一笑:“加油吧,易拉拉,争取当上我家未来的太子妃!你的竞争者真是太多太多了,我在精神上支持你哦!拜拜……”
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这家伙竟然催着司机开车——溜了!
“死苏弥央!臭苏弥央!你不要被我逮到!啊啊啊……气死我啦!”
踏着那汽车尾气,我跺着脚仰天长啸。
不过,却是笑中有泪。
虽然是个讨厌的家伙,可是却带给我幸福的味道。我想,以后的日子,恐怕也是每天都吵吵闹闹吧……
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