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丽钧
高考结束，才意味着高中真正毕业了。6月8日考完最后一科英语，考生们回宿舍收拾东西，疯狂地扔掉了饭盒、脸盆、校服、运动鞋甚至枕头。在他们丢弃的物品中，最多的是书，而且是撕烂的书。就像得了某种传染病一样，一页页书被撕破的声音迅速蔓延开去，整栋楼都响起了发泄般的撕书声。他们尖叫着，撕掉了教科书，撕掉了教辅书，撕掉了工具书。解脱的欢跃和报复的快感让他们变得丧失了理性。
——这样的场景，几乎在每一所高中都可以见到。
每当见到这样的场景，我都会忍不住责怪这些撕书的孩子们：你践踏的是自己一页页走过的日子，你轻侮的是自己一天天度过的生活。这些书，曾喂养了那个精神的你，没有它，你就不可能成为今天的自己……但是，在那刺耳的撕书声中，我的声音，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我对撕书的孩子充满了怨愤。
有机会和一位教育界的老专家共议这个话题。他说：“这不能全怪孩子们。你想过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引导过孩子真正地爱书、敬书？犹太民族，是一个真正与书为伴的民族，他们为了让孩子亲近书，会在孩子刚刚懂事的时候，在《圣经》的书页上滴一滴蜂蜜，让孩子去亲吻它，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孩子，书是甜的，今生与书为友，你的生活里就糅进了蜜糖；犹太人又是敬书的，如果书柜与床放在同一个房间，那这书柜摆放的位置可是大有讲究的——绝不能放在人睡觉时脚所朝向的位置，而要放在头所朝向的位置，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对书的敬重、顶礼。正因为如此，犹太民族才为人类贡献了那么多杰出的思想家、科学家、艺术家。你再看看我们吧，我们孩子的读书学习无一例外地被允以‘读书之后的好处’的——读好了书，你才能上个好大学，才能找个好工作，才能寻个好对象，才能有份好生活。孩子被远方那个功利的目标哄着读完了他不得不读的书，终于熬到头了，那读书的苦终成了昨日的噩梦，解放了的他，怎能不狂欢着撕掉那些让他赔进了太多快乐的可恨的书？
“你注意过热恋中的人吗？热恋中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忘情地沉浸在正拥有着的过程当中的。他们没有像读书郎那样被允以恋爱之后的种种好处，他们不需要被远方一个功利的目标哄着去爱自己的恋人，因为过程本身就是甜美的，他们在一起，绝对不会生出‘熬钟点’的感觉。学生会‘厌学’，热恋中的人永远不会‘厌恋’。
“孩子遇到好书，青春遇到爱情，说起来，这都是多么富有诗意的事情啊！但是，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又是多么大！孩子与书厮守时，有太多太多的不情愿，差不多从上学那天起，他就开始一心盼望着解脱。毕业生撕书，就是解脱后的歇斯底里。和你一样，我为每一个撕书的孩子忧虑。我害怕一颗恨书的心在走进大学或走上工作岗位之后，会带着那高中毕业时将书碎尸万段的铭心记忆，与书疏离，甚至与书为敌。
“我总在想：谁能用有效的手段去阻止那一双双撕书的手？谁能带领中华民族的孩子去发现读书的过程之美？说真的，我被这沉重的问题压痛了心房。”
回到办公桌前，我将在网上搜到的一幅毕业生集体撕书、抛书的图片设计成了电脑桌面，我用这样一种痛苦的面对逼着自己和那位忧心忡忡的老专家一道去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