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厉言的字典里,向来没有“狭路相逢”这个词语,不过当他在乔氏大堂再次见到裴硕时,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词语的含义。
正是下班时分,蔚澜从电梯里挤出来第一眼便瞧见了裴硕,她立刻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裴硕是斯文的男子,连笑起来都抿着嘴,是蔚澜见过的最有修养的男人,没有之一。
“叫你不必这么着急,再长的时间都等过,还急在这一时半刻?”一语双关,蔚澜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撇嘴不满。
“看来我急着跑下来还是我的错了?裴先生,不带你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身边的男人忽然凑了过来,一手揽住她,温热的气息滑过她耳边,他英俊的侧脸突然放下,蔚澜吓得就要后退,哪想他力道很大,钳住她无法动弹。
“1点钟的方向。”
呃?蔚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没有和裴硕亲近过,当年她在最失意的时候曾错把裴硕当成顾临,他们接吻,拥抱……他却待她犹如珍宝,后来得知他的认真,她再也不敢对他亲近半步,那样的真心她承受不起,亦伤不起。裴硕样貌端正,有修养有家世,前程似锦,他对她的好成了她推却的最大借口。这些年的蔚澜,可以承受伤害、寂寞、孤独,却承受不起温情和真心,那是药,会上瘾,会戒不掉。
她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晰可见的自己和三年前一样,她顿时觉得悲哀,无论她怎么努力想要改变,似乎连这个世界都不答应,就连裴硕看自己的眼神也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她逃开那座城市,逃不开心里的荒芜。
她不知道,裴硕口中1点钟的方向是指那里有厉言,她更不知道,此时在厉言眼里,那两个人犹如依偎在一起,有多亲密。
厉言面容紧绷,面色冷若冰霜,目光扫过他们,朝电梯走去,擦身而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他从来不认识她。他嘴角抿了抿,藏在兜里的手指握紧,手心密密地疼,也无法让心好过一点。
就在那晚,她告诉他,她心里有人了,却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与其他男人卿卿我我,原来并不是她心里有人,而是那个人不应该是他。厉言冷哼一声,突然发现自己有多可笑,他为她担忧烦恼,她却谈情说爱浑然未觉危机靠近。
电梯“叮咚”一声,显示楼层已经到达,电梯门打开又关上,他没有犹疑地按下地下一层停车场。他这一趟是来错了,原本是想将她和中信那个项目彻底撇开关系,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多虑了,连当事人都不在意,他一个局外人何必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裴硕一路都在观察蔚澜的脸色,自从刚才在公司那个男人当着他们的面陌生人似的经过之后,她一直脸色煞白到现在,沉默不语,仿佛一下变了个人。他记得那个男人,那天在酒吧门口一声不响带走了她,即便他们不认识,从他的衣着气质,裴硕也不难看出那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你猜……他会怎么想我们的关系?”裴硕心情似乎不错,斜了眼身边的人悠悠说道,明显幸灾乐祸的表情。
“那是他的事。”窗外的风景一掠而过,蔚澜的心里如同空了一个洞,闷闷地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厉言居然已经可以掌控她的喜怒。就在刚刚擦身而过的时候,仿佛一道隔阂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双眼睛曾经有多温柔地看过自己,那一刻就有多冷漠地无视自己。
蔚澜,你的心,开始不听使唤了吗?
这天原本是宋初年约了蔚澜和裴硕一同吃饭的,结果当他们到人家家门口时却听到了里面的争执声,确切地来说,已经升华到了争吵。蔚澜和裴硕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乔慕笙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蔚澜难得见识到他发脾气,还是对着她的大boss乔慕菲。
她只大概听了两句就猜出他们此次的争吵重心,居然还是因为中信的项目。厉言提醒过她离那项目远一点,现在连乔慕笙都觉得这个项目有问题吗?
“哥,厉氏不投资不代表这个项目有问题,任何一个项目都有风险,而且我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公司上下都很认真地在对待这次合作,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泼我冷水?”乔慕菲不满地瞪着乔慕笙,厉言告诫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哥哥都怀疑自己的能力有问题,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乔慕笙完全无视乔慕菲气得发白的脸,慢条斯理地开口:“厉言一向和市里的领导交好,我记得他从前也打过那块地的主意,可是后来为什么再也没有提起过?这次大好的机会,而他却连一点投资的想法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也许他早就对那块地不感兴趣了。”
乔慕笙不禁拧起眉,“慕菲,什么时候你学会不再意气用事,你才配成为厉言的对手。”
一句话,说得乔慕菲脸上血丝全无,她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被卸下来了。这些年她努力成为让人无法忽视的女人,她以为当她可以站在和厉言一样高的位置时他便会看她一眼,可哥哥这句话把她一切的努力都打入谷底,告诉她多年来,原来她从来没有站上那个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位置。她在厉言眼里,连对手都不是。
太痛太悲哀了。
房门霍然打开,门外的两人根本来不及把自己藏起来,里面的乔慕菲冲出来,目光扫过他们,冷冷地离开。蔚澜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叫苦,看到了老板出丑的一面,以后在公司铁定没好日子过了。她几乎能预料到自己以后的悲惨人生。
乔慕笙也太不给自己妹妹面子了吧?
“你们来了。”见到他们,乔慕笙恢复一贯的温文,好像刚才在里面疾言厉色的人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温柔和煦的男子。蔚澜偷偷多看了他几眼,笑着点头。
他和厉言也算两个极端,可居然也能成为好朋友。她记得当年在巴塞罗那,就是厉言陪着乔慕笙找到宋初年的,当时的厉言一个人坐在一楼残破的楼道台阶上,嘴角总噙着一丝笑,却难看得像是在哭。那时他留给蔚澜印象最深的便是落寞。不管是眼神还是背影。
那一夜他们分明都认出了对方,却又都默契地假装陌生人,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应该坚定陌生人这条路走下去谁也不回头,然而后来究竟又是谁先走岔了路呢?
晚饭是宋初年亲自掌的厨,席间几人谈笑风生,聊过去聊现在聊人生,唯独不聊工作。蔚澜觉得恹恹无趣,便一个人躲到外面的阳台去吹风,她摸出手机对着黑色的屏幕发了会儿呆,最后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屋里的沙发上。
“少叹气,会老得很快。”宋初年递给她一听啤酒,问道,“在等电话?”
“没有。”她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蔚澜,其实裴硕很好,他等了你三年。”确切地说,不止三年,他曾陪着蔚澜疗伤,后来在蔚澜刻意疏远的时候又等了三年。一个男人,能在没有任何承诺的前提下等一个女人三年,那个女人的心饶是石头做的也该被感动了吧?
可蔚澜的心不是石头做的,蔚澜心的位置根本就是空的。
蔚澜笑笑,摇着头去看宋初年,“你怎么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他太好太认真我才承受不起。初年,我无法给他想要的,不如不要耽误他,他本就该得到更好的。”
“也许他认为的最好就是你呢?”宋初年看她的眼神有点咄咄逼人,风将蔚澜的发丝吹得凌乱,她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那又怎样?”这四个字便是从前她给宋初年的四个字,那又怎么样呢?即便别人有多喜欢她,等了她多久待她有多认真,那又怎样?一颗心怎么装得下更多的人?她的心被顾临住满了,没有位置留给别人了。
“那厉言呢?”
蔚澜一愣,握着酒瓶的手有些许僵硬,傍晚的时候他漠然的侧脸再次冲进脑海,她没有想过原来那个男人可以如此冷漠,那一刻那让她觉得她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那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蔚澜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宋初年答案,就算再怎么伪装,也无法否认厉言在蔚澜心里留下的波澜,至少,她没有像对裴硕那样矢口否认。感情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你以为你可以把握自己掌控自己,你以为不过一场游戏一个局,可是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自己是否可以从这场游戏中全身而退呢?
感情的戏,她们都没有演技。
“蔚澜,不要忘了,他是谁。”
3月的风,冷得蔚澜打了个寒战。她扔掉手里的易拉罐,回身拎起外套向他们道别,这样的夜,适合一个人买醉。如果很多年前她没有选择去巴塞罗那,没有遇见顾临,没有那些后来,是不是就不必承受现在这些痛苦?连身为好友的初年都不断警醒着自己,那些溃烂的伤口怎么可能结痂愈合?她不过……只是贪恋了那么一点点温情而已,她从未奢望过得到更多,为什么就连这样都不可以?
人生有太多的也许,然而所有的也许加起来也抵不过“宿命”二字。
蔚澜在公司的天台上解决完自己的午餐,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她抬头迎着阳光,眯眼不愿意动弹。阳光每天都是温暖的,人心却无法得到更多的满足。她有多渴望温暖,现实就有多残酷无情。她拿手背挡住眼睛,拒绝眼泪流下来。
她时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对着雪白的天花板默默流泪,那种像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绝望让她在黑暗里不知所措,没有经历过的人一定不知道,那种绝望,几乎让你看不到希望。太坚强的人,久了,就变成了逞强。
部门的小林打来电话告知高娆正在找她,她抹了抹眼角,对着天空大笑,再困难的时光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在电梯里蔚澜意外地碰到了池景和,她下意识地往角落避了避,这个男人身上的戾气太重,看着你的时候笑里藏刀,她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有些事情能躲则躲。
池景和对遇到她也感到很意外,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状态,悠悠跨出一步,撑开双臂轻易把她圈在怀里,他瞧着她坏坏地笑,“你看到我如看到蛇蝎,我长得不如厉言?”
蔚澜嘴角抽了抽,笑道:“没,您长得比厉总帅多了。”
“噢?那你跟他亲密无间,见到我就恨不得躲得老远,这是什么毛病?”
这男人看来是不准备放过自己了,蔚澜不知道他和厉言之间究竟存着多少恩怨,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愿意被卷到他们的恩怨是非里去,这无疑是玩火,一个不小心,连自己都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池副总,您能站开点说话吗?您这样我呼吸都困难了。”她为难地推了推他,奈何根本推不动。
池景和那双桃花眼在她身上流连许久,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嘴角一扬,“蔚澜,不要以为没人知道你玩的那些把戏,你和圣达……渊源不浅吧?”
蔚澜倏然一怔,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被凝固,冷得她直打哆嗦,说不出话来。他眼睛里的锐利刀子般剜在她身上,那眼神似乎在告诉她,他看清了一切。
“池副总开什么玩笑?我和圣达除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过节,哪里会有什么渊源?”她撇开眼,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这个时候,电梯门正巧打开,门口囊括了公司其他部门的女职员,看到里面的场面,一个个目瞪口呆。
还是蔚澜第一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发狠地推开池景和,几乎落荒而逃,而那个肇事者却若无其事地靠在电梯里,慵懒地朝她吹了声口哨:“蔚澜,你好自为之,游戏才刚刚开始。”
别人耳里听来暧昧的话,让蔚澜的心涌出一股恐惧。她讨厌被看穿,所有自己无法掌控的事对她来说就是失败,而那个男人的一句话,轻易就瓦解她所有的伪装,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在试探而已?是厉言派他来的,还是只是他个人行为而已?
“你似乎对工作心不在焉?”高娆冷眼看着许久才来到自己办公室的蔚澜,脸上尽是不悦。
“抱歉,因为有点事耽误了,您找我有什么事?”自知理亏,蔚澜低头承认错误。
“上头开会一致决定将中信的项目交给你全权负责,喏,这里就是所有的资料和签约合同,你好好看一下。”高娆脸色并没有缓和,一沓资料甩给她,不知道为什么乔慕菲会一意孤行地将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还属新人的蔚澜,就算蔚澜能力再突出,于这行来说毕竟也只是新人而已,乔慕菲哪里来的自信和胆量?
蔚澜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中信的项目?厉言一而再地叮嘱自己离得远点的项目竟然落到了自己手里?她全身发寒,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但是她能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