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头等第一流的大学,当初日本筹划帝大的时候,真的计划远大,规模宏伟,单就医学院就比当初日本总督府还要大。科学的书籍都是从第一号编起。基础良好,我们接收已有十余年了,总算没有辜负当初的计划。今日台大可说是台湾唯一最完善的大学,各位一不要有成见,带着近视眼镜来看自己的前途,看自己的将来,听说入学考试时有七十一个志愿可填,这样七十二变,变到最后不知变成了什么。当初所填的志愿,不要当做最后的决定,只当做暂时的方向。要在大学一、二年的时候,东摸摸西摸摸的瞎摸。不要有短见,十八九岁的青年仍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前途、职业。进大学后第一年到处去摸、去看,探险去,不知道的我偏要去学。如在中学时候的数学不好,现在我偏要去学,中学时不感兴趣,也许是老师不好。现在去听听最好的教授的讲课,也许会提起你的兴趣。好的先生会指导你走上一个好的方向,第一、二年甚至于第三年还来得及,只要依着自己“性之所近,力之所能”的做去,这是清代大儒章学诚的话。
现在我再说一个故事,不是我自己的,而是近代科学的开山大师——伽利略(Galileo)。他是意大利人,父亲是一个有名的数学家,他的父亲叫他不要学他这一行,学这一行是没饭吃的,要他学医。他奉命而去。当时意大利正是文艺复兴的时候,他到大学以后曾被教授和同学捧誉为“天才的画家”,他也很得意,父亲要他学医,他却发现了美术的天才。他读书的佛劳伦斯地方是一工业区,当地的工业界首领希望在这大学多造就些科学的人才,鼓励学生研究几何,于是在这大学里特为官儿们开设了几何学一科,聘请一位叫Ricci氏当教授。有一天,他打从那个地方过,偶然的定脚在听讲,有的官儿们在打瞌睡,而这位年轻的伽利略却非常感兴趣,于是不断地一直继续下去,趣味横生,便改学数学,由于浓厚的兴趣与天才,就决心去东摸摸西摸摸,摸出一条兴趣之路,创造了新的天文学、新的物理学,终于成为一位近代科学的开山大师。
大学生选择学科就是选择职业。我现在六十八岁了,我也不知道所学的是什么。希望各位不要学我这样老不成器的人。勿以七十二志愿中所填的一愿就定了终身,还没有的,就是大学二、三年也还没定。各位在此完备的大学里,目前更有这么多好的教授人才来指导,趁此机会加以利用。社会上需要什么,不要管它,家里的爸爸、妈妈、哥哥、朋友等,要你做律师、做医生,你也不要管他们,不要听他们的话,只要跟着自己的兴趣走。想起当初我哥哥要我学开矿、造铁路,我也没听他的话,自己变来变去变成一个老不成器的人。后来我哥哥也没说什么,只管我自己,别人不要管他。依着“性之所近,力之所能”学下去,其未来对国家的贡献也许比现在盲目所选的或被动选择的学科会大得多,将来前途也是无可限量的。
成功与失败
——[中国]冯友兰
就一个人说,他做事应该只问其是否应该做,而不计较其个人的利害,亦不必计较其事的可能底成败。
此即是无所为而为。
就一个人说,他做事应该只问其是否应该做,而不计较其个人的利害,亦不必计较其事的可能底成败。此即是无所为而为。若做事常计较个人的利害,计较其事的可能底成败,即是有所为而为。有所为而为者,于其所为未得到之时,常恐怕其得不到;恐怕是痛苦底。于其所为决定不能得到之时,他感觉失望;失望是痛苦底。于其所为既得到之后,他又常忧虑其失去;忧虑亦是痛苦底。所谓患得患失,正是说这种痛苦。但对于事无所为而为者,则可免去这种痛苦。孔子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君子对于事无所为而为,没有患得患失的痛苦,所以坦荡荡;小人有所为而为,有患得患失的痛苦,所以常戚戚。
坦荡荡有直率空阔的意味。君子做事,乃因其应该做而做之,成败利害,均所不计较。所以他的气概是一往直前底;他的心境是空阔无沾滞底。所谓胸怀洒落者,即是指此种心境说。就其一往直前及其心境空阔无沾滞说,他的为是无为。戚戚有畏缩,勉强,委曲不舒展的意味。小人做事,专注意于计较成败利害,所以他的气概是畏缩勉强底,他的心境是委曲不舒展底。就其畏缩勉强及其心境委曲不舒展说,他的为是有为。
我们说:一个人对于做某事不必计较成败,并不包涵说,一个人对于做某事,并不必细心计划,认真去做,对于做某事,一个人仍须细心计划,认真去做,不过对于成功,不必预为期望,对于失败,不必预为忧虑而已。事实上对于成功预期过甚者,往往反不能成功。对于失败忧虑过甚者,往往反致失败。不常写字底人,若送一把扇子叫他写,他写得一定比平常坏。这就是因为预期成功,忧虑失败,过甚的缘故。《庄子·达生》篇说:“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昏。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得内拙。”有所为而为者,所重正是在外。无所为而为者,所重正是在内。
一个人一生中所做底事,大概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他所愿意做者,一部分是他所应该做者。合乎他的兴趣者,是他所愿意做者;由于他的义务者,是他所应该做者。道家讲无所为而为,是就一个人所愿意做底事说。儒家讲无所为而为,是就一个人所应该做底事说。道家以为,人只须做他所愿意做底事,这在事实上是不可能底。儒家以为,人只应该做他所应该做底事,这在心理上是过于严肃底。我们必须将道家在这一方面所讲底道理,及儒家在这一方面所讲底道理,合而行之,然后可以得一个整个底无所为而为底人生,一个在这方面是无为底人生。
题一个人的照像
——[中国]萧乾
他在绝对清醒时,便知道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然而他的手脚总在为生存忙着。
当他喜欢孤独时,躲开他,愈远愈好。当他闹脾气时,低下头去,答应他的一切,等那阵暴风雨过去了,尽可取消一切不可能的答应,反要他答应。
除了牙痛外,他恨的,还有噪声。眉毛一皱是他生气的标志。他不忌报复,但若对方知罪时,这报复会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讨厌客套,但又憎恶无尺寸的亲近。他的心最脆薄,人事上小小的折磨就会受伤。伤了以后,若是叫他自己去养,会疗好。若伤了再伤,再伤,以至无可治疗时,那时,人的影子也跟着在他心上熄灭了。
他常虚假。看见了个生人连姓名都模棱地道出,但只要这人给他情爪抓着,他肯把心挖给他。
他常恨人。但恨的多半是被他深深爱着的人。他最怕人骂的,是“讨厌的!”因为那是褫夺了人味的宣告。恨,在他是一个饼子,翻过另一面来就是爱。
他爱作些裨益大众的事,但却不甘心作人的爪牙。他最宝贝的东西是自由,为那个他甘心把铁饭碗打碎。若是当了打倒资本家的共产党,被捕时而在法官面前发誓痛骂马克思的事,他干不出。
他永作不成坦荡荡的君子。一个眼色,一声语调,一条死狗,皆会叫他戚戚终日。他自己常想:“这是我的量窄。”但不是量窄啊!他忘记的事也多着!
自己知道不是天才,所以也不打算夭寿。他懂得凡是一个人,不拘谁都想这样活下去的。于是,病了吃药,倦了打球。说打球,他也不懂什么艺术。只要伸伸胳臂腿,出出汗就知足了。
在女人面前,他比女人还容易害羞。但只要一熟,他就粗得待她们和男人一样。
他最讨厌的是白的讣闻和红的请帖,他讨厌形式。他只爱拉上一两个朋友,溜到一间快塌了的酒家吃一盅玫瑰露。
孩子他爱,但对孩子他也一样地闹脾气。他爱鸽子,墨猴,松鼠,和小狗。但他怕极了长大的狗。因为猛吠在他是声音中最凶暴的。
有时他天真极了,甚至想把自己最小的短处也显示出来。但这只是在被他深深爱着的人的面前。他憎恶的人将永看不见他的长处或短处。
他爱漂泊,爱冒险,却又怕黑暗。他常把自己看成顶天立地的“好汉”——这据说是小时他妈早上给他穿衣时拍着他胸脯说的。但,年纪二十挂零了,每天起床以前,蜷在被窝里还有咦咦的声音——他记得那是吃奶的要求。
他迷信透了。有时是传说,有时是自己造作的。某次宴会,他骤然离席,谁也摸不清原因,事后,自己说是为了酒壶嘴正对着他的鼻尖。
他在绝对清醒时,便知道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然而他的手脚总在为生存忙着。
他爱皱眉。眉一皱,心就往怀里钻,他虑事常悲观,作起事来却比许多人乐观。他常在梦寐中,摹想自己会变成一个挽回危局的民族英雄,但醒来才发见这壮志投的是这么个凡胎。
害他最厉害的便是生里带来的伤感和多疑,为了这个,他时常推测他的结局不是自尽就是疯癫。
第二次考试
——[中国]何为
要做一个真正为人民所爱戴的艺术家,首先要做一个各方面都能成为表率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著名的声乐专家苏林教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这次参加考试的二百多名合唱训练班学生中间,有一个二十岁的女生陈伊玲,初试时的成绩十分优异:声乐、视唱、练耳和乐理等课目都列入优等,尤其是她的音色美丽和音域宽广令人赞叹;而复试时却使人大失所望。苏林教授一生桃李满天下,他的学生中间不少是有国际声誉的,但这样年轻而又有才华的学生却还是第一个,这样的事情也还是第一次碰到。
那次公开的考试是在那间古色古香的大厅里举行的,当陈伊玲镇静地站在考试委员会里几位有名的声乐专家面前,唱完了冼星海的那支有名的《二月里来》,门外窗外挤挤挨挨的都站满了人,甚至连不带任何表情的教授们也不免暗暗递了个眼色。按照规定,应试者还要唱一支外国歌曲,她演唱了意大利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有一个良辰佳日”,以她灿烂的音色和深沉的理解惊动四座,一向以要求严格闻名的苏林教授也不由颔首表示赞许,在他严峻的眼光下,隐藏着一丝微笑。大家都默无一言地注视陈伊玲:嫩绿色的绒线上衣,一条贴身的咖啡色西裤,宛如春天早晨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众目睽睽下,这个本来笑容自若的姑娘也不禁微微困惑了。
复试是在一星期后举行的,录取与否都取决于此。这时将决定一个人终生的事业。经过初试这一关,剩下的人现在已是寥寥无几;而复试将是各方面更其严格的要求下进行的。本市有名的音乐界人士都到了。这些考试委员和旁听者在评选时几乎都带着苛刻的挑剔神气。但是全体对陈伊玲都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如果合乎录取条件的只有一个人,那么这唯一的一个人无疑应该是陈伊玲。
谁知道事实却出乎意料之外。陈伊玲是参加复试的最后一个人,唱的还是那两支歌,可是声音发涩,毫无光彩,听起来前后判若两人。是因为怯场,心慌,还是由于身体不适,影响声音?人们甚至怀疑到她的生活作风上是否有不够慎重的地方!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大家带着询问和疑惑的眼光举目望她,虽然她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困倦,一双聪颖的眼睛显得黯然无神,那顽皮的嘴角也流露出一种无可诉说的焦急,可是就整个看来,她通体是明朗的,坦率的,可以使人信任的;仅仅只因为一点意外的事故使她遭受挫折,而这正是人们感到不解之处。她抱歉地对大家笑笑,于是飘然走了。
苏林教授显然是大为生气了。他从来认为,要做一个真正为人民所爱戴的艺术家,首先要做一个各方面都能成为表率的人,一个高尚的人!歌唱家又何尝能例外!可是这样一个自暴自弃的女孩子,永远也不能成为一个有成就的歌唱家!他生气地侧过头去望向窗外。这个城市刚刚受到一次今年最严重的台风的袭击,窗外断枝残叶狼藉满地,整排竹篱委身在满是积水的地上,一片惨淡的景象。
考试委员会对陈伊玲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从两次考试可以看出陈伊玲的声音极不稳固,不扎实,很难造就;另一种则认为给她机会,让她再试一次。苏林教授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觉得重要的是为什么造成她先后两次声音悬殊的根本原因,如果问题在于她对事业和生活的态度,尽管声音的禀赋再好,也不能录取她!这是一切条件中的首要条件!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苏林教授从秘书那里取来了陈伊玲的报名单,在填着地址的那一栏上,他用红铅笔划了一条粗线。表格上的那张报名照片是一张叫人喜欢的脸,小而好看的嘴,明快单纯的眼睛,笑起来鼻翼稍稍皱起的鼻子,这一切都像是在提醒那位有名的声乐专家,不能用任何简单的方式对待一个人——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有感情的人。至少眼前这个姑娘的某些具体情况是这张简单的表格上所看不到的。如果这一次落选了,也许这个人终其一生就和音乐分手了,她的天才可能从此就被埋没。而作为一个以培养学生为责任的音乐教授,情况如果是这样,那他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
第二天,苏林教授乘早上第一班电车出发,根据报名单上的地址,好容易找到了在杨树浦的那条僻静的马路,进了弄堂,蓦地不由吃了一惊。
那弄堂里有些墙垣都已倾塌,烧焦的栋梁呈现一片可怕的黑色,断瓦残垣中间时或露出枯黄的破布碎片,所有这些说明了这条弄堂不仅受到台风破坏,而且显然发生过火灾。就在这灾区的瓦砾场上,有些人大清早就在忙碌着张罗。
苏林教授手持纸条,不知从何处找起,忽然听见对屋的楼窗上,有一个孩子有事没事地张口叫着:
“咪——咿——咿——咿——,吗——啊——啊——啊——”仿佛歌唱家在练声的样子。苏林教授不禁为之微笑,他猜对了,那孩子敢情就是陈伊玲的弟弟,正在若有其事地学着他姐姐练声的姿势呢。
从孩子口里知道:他的姐姐是个转业军人,从文工团回来的,到上海后就被分配到工厂里担任行政工作。她是个青年团员——一个积极而热心的人,不管厂里也好,里弄也好,有事找陈伊玲准没有错!还是在两三天前,这里附近因为台风而造成电线走火,好多人家流离失所,陈伊玲就为了安置灾民,忙得整夜没有睡,终于影响了嗓子。第二天刚好是她去复试的日子,她说声“糟糕”,还要去参加考试。
这就是全部经过。
“瞧,她还在那儿忙着哪!”孩子向窗外扬了扬手说,“我叫她!我去叫她!”
“不,只要告诉你姐姐:她的第二次考试已经录取了!她完全有条件成为一个优秀的歌唱家,不是吗?我几乎犯了一个错误!”
苏林教授从陈伊玲家里出来,走得很快。是的,这天早晨有什么使人感动的东西充溢在他胸口,他想赶紧回去把他发现的这个音乐学生和她的故事告诉每一个人。
高处何处有
——[中国台湾]张晓风
真英雄何所遇?
他遇到的是全身的伤痕,是孤单的长途,以及愈来愈真切的渺小感。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位老酋长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