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日。
国庆节。
晚上九点正,格安中学高一(二)班参加崇明游的那伙人终于踏上了通往方莹莹爷爷奶奶住的海边农舍的那条小路。
当这支残兵败将顶着旷野上呼啸而过的秋风,一脚深一脚浅地在田梗上蹒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疲倦到麻木,连话都不想说了——除了白丝芸白大班长。
漆黑安静的田野间充斥了她的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
“啊!我踩到了什么?!怎么软软的,会不会是狗屎?!……蜘蛛网!恶心死了!怎么空气里会有这种东西?!……天啊!”她几乎跳到走在她前面的费烈的背上去,“什么东西窜过去了?老鼠!有老鼠啊!……”
足以媲美恐怖片的惨叫声一路跟随,以至于康宛泠手痒得恨不能抓起一块牛粪直接堵住那个女人的嘴。
亏她还好意思发出那么多声音,要不是因为这个白大班长,他们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一大早,她就害大家在车站前足足等了她两个小时,原因竟然只是为了一瓶防蚊水——“听说乡下的蚊子大得像蝴蝶一样,我又是过敏体质,给这种蚊子咬一口,一定会死掉的!……”她这番理直气壮的解释又几乎害得所有人都摔一跤——怎么会有这么短路的思考方式?!都已经是秋天了,哪里还有什么该死的蚊子!
紧接着,白大班长又上演了一幕“病西施捧心”的闹剧。一上渡船,白丝芸便开始作晕船欲呕状——而这个时候,船根本还没有开。船离港以后,全体同学更是随侍在侧,严格执行给白大班长端茶送水捶背捏腿的各项指令,就怕像她自己声称的那样,她会因为晕船而死翘翘过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丝芸不但没死,一下船,她反而立刻精神百倍地活了过来。从码头开始,一路不断地摆POSE,让人替自己摄影拍照——用她的话说便是“这么特别的风光,而我又这么年轻美丽,要是不趁着现在多拍几张照片,以后我一定会后悔死的。”(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以死要挟了!)
就这样,为了不让她被蚊子咬死,不晕死,不后悔死,原本下午就能抵达目的地的,一拖再拖,弄到深更半夜也到不了。
又一阵风带着咸咸的海的气息掠了过来。
就要到海边了吧——康宛泠抬起头,让清凉潮湿的海风带走自己的疲倦和烦躁——远处,隐隐有海潮声一阵阵的传来;而身边的田野里,间或有一两声秋虫的鸣叫打破寂静。农村和城市真的大不一样呢!此刻的都市,想来应该正是一番霓虹璀灿繁华热闹的景象吧。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都市的夜晚,可是为什么,迎风站在这片漆黑的农田上,听着遥远的海浪的声音,看着前方村舍中透出的点点灯光,她又觉得……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静。”
“什么?”
康宛泠转过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费烈竟然走在了自己的身边。
抬起头,望向身边那个家伙在星光下轮廓分明的侧面。
在今天这段能把人折腾死的旅途中,费烈是惟一一个没有任何抱怨,却也从不搭理白丝芸的人。无论在车站还是船上,除了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声,他没有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方莹莹兴奋过度的表现和白丝芸眼中时不时发射的生物电,康宛泠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费烈这么个人存在。
而现在,这个就差被她当成空气的家伙竟然破天荒地开口了。
只是,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觉得很安静吗?”费烈把双手插在裤袋里,淡然说道,“虽然这里有虫子的叫声,有海浪的声音,但是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来自内心的安静。
这正是她现在的感受。
可是……
费烈这个没心没肺木头木脑的家伙,又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
“看!”
前方,方莹莹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打断了她的思绪,也使得所有人从疲倦到快要进入半睡眠的状态清醒过来。
“看那边!”莹莹兴奋地指着前方一座亮着明黄色灯光的三层楼房屋,“那就是我爷爷奶奶的家,兼本小姐的行宫。哈哈!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看样子,她已经累得开始胡言乱语了,“——‘莹楼’!”
5:30 AM。
从梦中蓦然惊醒,康宛泠睁开眼,茫然望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
——这是哪里?
微曦的晨光中,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简单干净的家具,和有着黄绿色碎花图案的棉质窗帘——这间小屋虽然比不上自己家里那么舒服温暖,但也还算得上温馨可人。
清晨的微风拂动着窗帘,带来屋外青草的芳香和小鸟的婉转啼鸣。
她想起来了!——康宛泠兴奋地坐了起来——这里是方莹莹在崇明岛的爷爷奶奶家耶!莹莹是怎么称呼这里来着的?对了,“莹楼”。(还是“淫楼”?嘻嘻……)
小心翼翼地起床,不去惊醒睡在另一边的方莹莹,康宛泠飞快地套上棉质套头衫和格子短裙——昨夜由于到得太晚,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风光都没看见。所以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去拥抱大自然了!
冲下楼梯,绕过厨房,跑过庭院,在推开篱笆木门的那一刻,康宛泠停下了脚步。
好美!
眼前的一切——天边泛出淡紫色的云彩,弥漫在田野间的薄雾,树叶在晨风中翻起的绿色波浪,还有,那一颗颗凝结在小草上晶莹剔透的露珠——这一切,都美得几乎不像真实存在于人间一般。
顺着小径,康宛泠漫步向前走去。
前方隐隐有波涛拍打岸边的声音传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应该就能到达海边吧?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着,一边顺手摘下一朵绽放在田边的黄色小花。
果然,走到了那一片金黄色的油菜田的尽头,大海赫然出现在眼前。
黄色的波涛席卷着白浪汹涌而至,重重地拍打在岸边那些黑色的泥滩上。与此同时,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穿破云层,照射在那片汹涌的海面上,泛出点点金色的光芒。
这是来自于大自然的奇迹。
“……那种安静的感觉,却是来自心里的。”
不知为什么,康宛泠忽然想起了费烈昨晚说的那句话。她对自己笑了笑,也许,只有内心宁静的人,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这份恩赐吧。
可惜的是,康宛泠所谓的“内心宁静”只保持了不到一分钟。
转过头,向来时的路奔去,她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反正四下里没人,何不来些恶作剧,满足一下内心黑暗的破坏欲呢?嘻嘻!
她先是冲进菜田,采了一大把油菜花;紧接着,冒充稻草人站在那里,等小鸟飞过来,再把它们通通吓走;还有那些安闲地吃着草的牛羊,她也不会放过的——藏在草丛中,慢慢靠近,然后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那只倍受惊吓的小白羊的脑袋……
“好好玩哦!哇哈哈哈——”
康宛泠的狂笑声忽然卡在了喉咙里。
嗯?那是谁?难道是早起的农民伯伯?——她眯着眼望向田梗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那道人影——看来不是,因为通常农民伯伯不会架着画架坐在田边……天哪……
康宛泠忽然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
难道,她刚才的那副德性都给那个家伙看去啦?!
“你在画什么啊?呵呵~~”
颇为淑女地把手背在身后(现在才开始装淑女好像晚了点哦?),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康宛泠站在费烈身边,探头探脑地向费烈面前的那张画纸看去。
这个死小子,偏偏挑现在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地出现,是不是想要趁机偷画下她的糗样啊?!
身子越偏越斜,偏偏费烈那家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用身体遮住了画面。等费烈转过头来,康宛泠已经前倾得太厉害以至于连脚跟都不能及时站稳。
“你是想看我画的画吗?”费烈淡淡一笑。
——这还用问吗?康宛泠在心底翻着白眼,脸上却不得不摆出笑容:“可以吗?”
费烈转过头,从画板上取下那幅素描。
当康宛泠把手伸出去,满心以为他就要交给她仔细看的时候,他竟然别过头,飞快地卷起那幅画,放入身边的画筒中。
康宛泠的手依然愣愣地伸在半空中,半天才回过神来。
搞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啊?!她想看他的画,是给他面子诶!看他那副死拽样,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喂……”
还没来得及发飙,费烈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了:“想做我的模特吗?”
什么?
“我是说,”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介不介意当我的绘画模特?”
康宛泠张大了嘴。
绘画模特?
小说和电影中好像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哦,对了,就是那部片子《太太你可好(泰坦尼克号)》里就有这样的场景~~女模特站在画家面前,一脸诱惑地笑着,宽衣解带,然后……
妈妈呀!不要呀!她才16岁,还是未成年少女呢!怎么可以……
“你在想什么?”
费烈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脑海中那些儿童不宜的画面:“你只要站到那片油菜花里,随便摆点姿势就可以了。”
呼~~
康宛泠松了口气,原来只要像拍照那样站在那里就可以啦?那还不容易?而且,以她的青春亮丽,说不定能让费烈画出一幅惊世骇俗的作品呢!
“好!”康宛泠笑逐颜开地答应着,一边飞快地再度冲向油菜花田。
“我该怎么摆姿势呢?”她蹲在花丛中,做巨大的小花朵状,“这个造型怎么样?”接着,站起身摆出早操姿势,“这样是不是朝气蓬勃一点啊?”然后转过脸,沉思地看向远方,“我就摆这样的POSE吧,题目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少女的忧郁》……”
“可以了。”费烈在田梗那边向她挥挥手,“我画好了。”
啊?!——康宛泠差点滑一跤——那么快就画好了?
谜底在看到画面的时刻解开。
怪不得他画得那么快呢!这家伙画的竟然是Q版(他难道还会画漫画吗?!)——只用了寥寥数笔,她的可笑形象便跃然纸上:把自己变成一朵难看的花,滑稽地做着早操,然后故作深沉地让风把头发全吹到嘴巴里……可恨的是,这幅画的名称看上去还显得颇为贴切——
——《有多动症的少女》。
明媚的朝阳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光芒撒在大地上。
田野泛着金黄色的波浪,树叶在微风中摇曳。
一阵足以让人耳膜震破的尖叫忽然响起,惊飞了树枝上的小鸟,也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
“费列罗!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们在崇明呆了三天。
抓蟹、捕鱼、去森林公园、看东滩潮涨……在这三天里,似乎每一刻都有新的发现。
只是,欢乐的时光永远都太短暂。
回程的巴士一路颠簸着甩下田野,向市中心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