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那只死鸡和他说过的话却始终盘桓脑海,挥之不去?
“Merry Christmas!姐姐~”
——这是她今天收到的第一句祝福。
“你答应过我你会在那儿看我们彩排的!”
——她在不在观众席上,对他来说,难道就这么重要?
还有……
打他耳光时,他的神情——那一刻的他竟然平静得出奇,若不是白晰的脸上当即浮现出五个红色的指印,她甚至会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打到他。
他为什么静静地坐在那儿任她发泄?他为什么不骂她,不打回来?——烦躁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康宛泠绕着小小的寝室打转——他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的脸,避开她的攻击?毕竟,他是靠脸吃饭的,不是吗?他……
“叮”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敲到了窗玻璃,打断了她的思绪。
停下脚步,康宛泠看向漆黑的窗外。
愣愣地看了足有几秒,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下雪了。
雪花静静地从天而降,掠过白色的屋顶、枝头,盘旋着飘落到女生宿舍的窗台上。
如同一场最华丽的魔术,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的事物都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大自然为自己染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洁白。
这是生命中的第一个白色圣诞——把手伸出窗外,看着雪花在自己的掌心渐渐融化,不知为什么,康宛泠想起了方莹莹在电话中说的话——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在这么一个白色的平安夜里,也许……
真的会有奇迹出现呢!
她还是没来。
当帷幕从舞台的两边渐渐合拢,宣告《海边》第一幕落幕的时候,虽然维持着静止的姿势,季昱成的双眸却依然没有放弃对台下观众席的搜索。
观众席第三排演职人员专座左侧的那个位子上,虽然贴了写有“康宛泠”三个大字的白纸,可是,那张椅子却空荡荡地,始终无人问津。
这,可以说是全场惟一的一个空位了。
至于康宛泠的那票朋友——戴小西和文丽娜倒是很早就到了,然而即使这样,她们也只能抢到后排靠近走道的坐位……他甚至还看见了那个有些花痴的叫方什么莹的女孩,尽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站在走道上的她却始终维持在又叫又跳的超兴奋状态——若是没有学校保安出面,恐怕今晚最惹眼的风云人物非她莫属了。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此同时,帷幕终于完全合拢。
负责道具的社团成员迅速冲到台上,抓紧这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布置下一幕所需要的场景。
“Perfect!”
戏剧社社长兼导演李平霖从季昱成的身边跑过,匆匆忙忙地向他做了个“太棒了”的手势之后,便忙着去指挥和布置道具了。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呢!”
耳边,一个动听却略显做作的声音响起。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阿成?”今晚的女一号,三叶草戏剧社当家花旦——许静莲走上一步,摆出自认为最甜美的微笑,“你的表演真是太完美了!能够和你同台演出,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呢!”
若是在平时,他或许还能勉强自己接受这些恶心的奉承,可是今天……
“谢谢。”季昱成微微一笑,“虽然我也觉得能和你演对手很棒,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一下——你的牙齿缝里有菜叶。我倒是并不介意一整晚都面对一片菠菜叶子,但就怕观众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听上去就快断气的惊呼声打断了。
看着许静莲捂住嘴向化妆间疯狂冲去的背影,季昱成耸耸肩,转身穿过周围忙碌的人群,向后台亮着出口指示灯的方向走去。
小剧场的大门早已关闭了。
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已经进行了将近三分之一。即使再白痴的人都会知道——不会再有观众进场了。
可是……
可是,他却还是站在了这里,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后面,看向窗外漆黑静谧的夜色。
身后,能够容纳一千人左右的剧场中,传来阵阵喧嚣的“嗡嗡”声。
眼前,玻璃窗外,北风呼啸着吹过枝头,扫下最后几片孤零零的落叶。
还是没有人来——不远处的树丛中,几盏昏黄的夜灯照亮了通向小剧场的林间小径。树影扶疏中,这条小径空空荡荡得仿佛连小鸟都不愿停留。
风停了下来。在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要下雪了。
季昱成眯起眼,仰头看向如同深灰色丝绒般阴霾厚重的天空。
果然,一些白色的东西扬扬洒洒地从空中飘落下来。先是试探性地飞来一两片,还没来得及在枝头融化,下一秒,漆黑的夜色中便已经布满了如同柳絮般随处飘扬的雪花。
又是一个白色圣诞。
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过白色圣诞的传说。据说,若是圣诞节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的话,圣诞老人的麋鹿雪撬便会一路顺畅地及时赶到你的家门。所以,平安夜的雪花也同时意味着幸福和美梦成真。
因为这个传说,他还曾颇期待过几次下雪的圣诞节呢——季昱成的唇边扯出一抹冷冷的嘲讽笑意——在美国纽约的那次最为完美。因为暴风雪的关系,旅馆前的积雪足有一公尺厚。12岁的他正忙着堆出一个超大的雪人的同时,老妈却收到了全美最顶尖的脑科专家传真过来的会诊诊断书……
甩甩头,甩开那些纷乱的回忆。
再度回到脑海的,却是今天下午发生在图书馆的那一幕。
低下头,他看着雪花把剧场前的草地渐渐染成白色,耳边,一个愤怒而又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
“……把我辛辛苦苦写完的剧本拿来乱演一气,你有没有觉得很HIGH呢?当我收到你那个该死的Nicholas来信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呢?!……”
她倒是很会骂人呀。
季昱成模糊地想着,摸了摸自己依然隐隐作痛的左侧脸颊——若是稍加训练,估计这个康宛泠在跆拳道上也会是一把好手。
只是……
她不会来了。
经过下午的那件事情之后,也许……
抬起头,他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自己若有所思的褐色眼眸——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7:55pm。
康宛泠已经准备上床了。
估计,在平安夜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的,找遍全世界也只有她一个人吧。
远处,有轰然的掌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第二幕应该已经快要开始了吧,康宛泠怔怔地想着,心不在焉地拿起枕头边每天晚上都要翻上几页的诗集。
翻到的这一页正是一首关于雪的小诗。
……
除此以外惟一的声音,
是风飘绒雪轻轻拂过。
……
那个叫弗罗斯特的诗人这么写道。
转过头,她向窗外望去。
雪已经开始在窗台上堆积。明净晶莹的白色在蒙蒙的暗夜中反光,带来一层梦幻般的感觉。
把诗集扔到床角,把脑袋重重地摔在了枕头上,康宛泠关上了床头的阅读灯。
——该死的话剧,该死的诗歌,该死的白色圣诞,还有……该死的季昱成。
若是没有他,这个平安夜,她至少能过得快乐和……平静一些吧?
第一遍铃响后两分钟,又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这是第二幕演出正式开始的讯号。
季昱成掉过头,转身向后台走去。
才走到一半,他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站在小剧场空荡荡的大厅里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还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大厅另一侧的落地玻璃前。
那是一个有着修长挺拔背影的男生。
灯光在他黑色的短发上闪耀。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仿佛正在聆听雪花飘落的声音。
虽然看不到他的正面,可是,直觉告诉季昱成——眼前的这个男孩……不是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家伙。
也许感觉到了些什么,那个男孩转过头来。
当那双漆黑如子夜般的眼眸静静地遇上他的视线时,在这一瞬间,季昱成忽然感觉有些不安——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一些……熟悉呢?